第48章

    刚纠结要不要撤销,谁知颜一行发问:“怎样的款式?”
    白鹭手指悬在屏幕上,正苦思该怎么描述,陈柏然道:“白鹭,你拍张照给他看看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白鹭有些犹豫,最后还是将陆月琴给他拍的照片发在了群里。
    “这样的款式。”白鹭道,“你看下,需要吗?”
    “嗯。寄来吧。”颜一行道,“地址发你。”
    之后附上地址。
    过后群里又安静了阵,直到陈柏然石破天惊,问出那一句:
    “听说念服装设计的很多都是gay,真的假的?”
    那一头,颜一行迟迟没回复。
    这一头,白鹭坐在大教室里,那三个英文字母猝不及防跃入眼中,耳边是医用物理学老师不紧不慢的低沉嗓音,心却像高悬在教室房梁上。
    临近下课,颜一行终于回复,“是。”
    “你怎么看出来的?”陈柏然又问,“还是他们开诚布公直接告诉你了?”
    下课铃响。周围人都开始动作,整理了书本朝教室外走,白鹭却一动不动,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。
    直到跳出来颜一行的消息,“很容易辨认。”
    陈柏然又问:“那你现在是直的还是弯的?”
    他刚问完,张扬就发来了三个问号,“???”
    片刻后,见颜一行没回答,陈柏然回,“哈哈,开玩笑的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白鹭僵坐在原地,只觉得呼吸一次比一次困难。
    这时高乐凑近过来,“怎么还不走?”
    白鹭方才跟触电了一样,一个激灵后猛地按灭了手机,站起身来,“走,走……”
    之后头也不回,留高乐一人呆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,纳闷地推眼镜。
    给颜一行寄衣服时,白鹭身上就穿着棕熊标白衬衫。
    十天后,颜一行在群里发了他穿着同款棕熊标白衬衫的照片。
    陈柏然看到后立马发了个柴犬坏笑的表情包,随后道:“你别让我点穿你的心思。”
    张扬又发三个问号,问陈柏然这话是什么意思。
    彼时正在宿舍里刷牙洗漱的白鹭也不明白,可之后陈柏然和颜一行又都没了声音。
    洗漱完,白鹭也没等来颜一行的回复,攥着手机躺到床上,盯着照片上的颜一行看。
    短短几个月不见,颜一行好像稍微壮些了,不像高中时那般清瘦了,折起的袖口露出半截小臂,有了健身锻炼的痕迹。
    颜一行看着不像男生了,像男人了。
    脑中跳出这句时,白鹭想起过往的日子,心里头似乎空了一块,耳朵尖却莫名发烫了。
    鬼使神差的,他将颜一行的这张照片保存下来,之后发了条仅自己可见的好友圈动态。
    “遥远的你”,下面附上颜一行的照片。
    发完又觉得矫情,思来想去,一整晚没睡好,第二天一早还是默默删除。
    然而颜一行站在学校建筑前的草坪上,面向镜头的画面,成了白鹭往后睡梦中的常客。
    第40章
    眼看白鹭一年三季都穿着不成不变的棕熊标白衬衫,终于有同学忍不住问白鹭。
    白鹭坦然告诉他们家里机绣厂倒闭的事,同学们听后反应出奇地一致,先面露同情,随即又夸白鹭穿这身衬衫好看。
    “你该让这牌子给你代言费的。”有个女生如此道。
    旁边的女生随即附和:“对啊,你这就是行走的广告牌啊。”
    她们不吝夸奖,白鹭听得害臊,不禁想世上还是好人多,紧接着又想到乾旭。
    如果乾旭能再给自己多一些时间和机会,或许会发现不一样的世界。白鹭这样想,不可谓不遗憾。
    大一下学期,白鹭参加了医学人文读书会,小组共读保罗卡拉尼什的《当呼吸化为空气》。
    白鹭读得仔细,埋头记下很多段读书笔记,透过那一行行字,在其中看到“生命”两个字,看到乾旭的尸骨,翻过几页,又在字间看到“爱”字。
    过去没能觉察,“爱”字拆解开,上头是爪字头,下面就是个“友”字。
    从小一起长大,时常伸出手摸自己头的朋友,早已离不开的所谓朋友,分明足以成为爱人。
    细看那几笔画,白鹭在其中看到穿着同款棕熊标白衬衫,站在e*mod教学楼前的草坪上拍照的颜一行。
    暑假回家,白鹭将书放进行李箱,一并带回。
    站在家门口,老宅仍是老宅,外墙皮几处脱落,斑斑驳驳,野草便从那细缝里冒出来,悬空着生长。
    白鹭盯着那杂草看,忽然觉得,就算老宅继续破落下去,也并不是值得恐惧的事,就算自己要在这老宅度过余下全部的人生,也并不是值得卑怯的事。
    到家时陆月琴仍没回家,还在超市柜台。白仁华也不在家,可能正蹲在某条乡道的路牙边揪狗尾巴草编草环,编好了带回家,给陆月琴空落的手腕一点点缀。
    白鹭踏进卧室,床单铺得齐整,凑近闻,有晾晒的阳光味,桌面也摆放得干净。去年暑假,他试图狠心丢弃,最后跟在三轮车后狂奔追回的素描本和麦兜也都摆在桌面上。
    时隔一年而已,再看这些“老”物件,感受已然不同了。
    白鹭忍不住将手伸向素描本,翻开硬纸板封面,颜一行画的白鹭随即映入眼帘。
    画出充满神性的白鹭的颜一行,怎么会喜欢很多人,而他,只是其中之一。
    看了许久,才想起打开抽屉只是想找一张能夹在书里的书签。
    抽屉里没有,白鹭打开书桌下的柜门,却在其中看到了小学时背的奥特曼书包。
    白鹭手扶着柜门,停顿片刻才弯身将书包拿出来,带起一股樟脑丸的陈旧气味。
    他鬼使神差地拉开书包前袋的拉链,模糊的记忆并未欺骗他,他如愿在夹层的角落找到2008年的《钢铁侠》电影票。
    那像是上辈子的事了。
    曾经他满心都是惊险刺激的电影情节,这会儿想的却都是那个陪他看电影的人。可惜当时他没把心思放在颜一行身上,如今回忆起来,坐在他身旁的十二岁的颜一行,面目竟都是模糊的。白鹭只能靠想象,将那段记忆填充圆满。
    他好像用爆米花扔颜一行了,还用双腿夹住了颜一行的手,就因为颜一行想给他捡掉在腿中间的爆米花。
    那会儿的自己当真是只劣迹斑斑的坏猴子。
    单是想象彼时黑暗中颜一行脸上的神情,白鹭就烧红了脸。
    那年暑假,白鹭还拿到了驾照。
    学车是陈柏然提的。白鹭想到他们家那辆再几年就快报废的桑塔纳,往后开车的机会都不多,起先想说算了,刚准备回复,突然想到颜一行的腿。
    颜一行往后肯定是不方便开车的。
    所以……如果,他是说如果,往后颜一行需要出行,而他的……女朋友也不会开车,那起码他能做那个负责开车的电灯泡。
    本着这样的想法,白鹭答应了陈柏然,同他一起顶着大太阳,熬过了四十天。
    顺利拿到驾照的这天,陈柏然迫不及待把自己和白鹭的合影发在了群里,问:“还认得出我俩吗?”
    忙于做家教的张扬这会儿刚给自己煮了五包泡面当午饭,准备开吃,见到照片又是三个问号,紧接着问:
    “你俩徒步去拉萨了?晒这么黑?”
    陈柏然立马发了个白眼过去,回道:“以后我可以开车载你去拉萨了。”
    张扬这才明白过来,陈柏然这些天总晾着他不回消息,原来是瞒着他偷偷学车呢。
    “我说你怎么这些天老不回我消息,还想我哪儿又做错了,惹你不开心。”
    陈柏然回:“呼吸。”
    “啥?”
    “你单是呼吸,就能惹我不开心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张扬放下挑面的筷子,用力戳手机屏,“你等着。我明天来找你。”
    白鹭看着他们的对话,迟迟没等来颜一行的回复,转念一想,法国这会儿才早上五点多,颜一行大概还没醒。
    过了一小时左右,颜一行终于回了句:“变成苍鹭了。”
    张扬又是三个问号。
    陈柏然则立马发了一长串的“哈哈哈哈”。
    白鹭没明白颜一行的意思,直到查了苍鹭的照片,总算明白他的冷幽默,被揶揄却全然不觉得气恼,心中洋溢着难以名状的酸涩快乐,之后一整晚,冷不丁想到苍鹭,嘴角都忍不住要上扬。
    白鹭想笑了。失去笑容五年之久,因为颜一行的冷笑话,他想笑了。
    大二,解剖课开课仪式,向大体老师献花宣誓时,白鹭三人神情各异。
    高乐盯着大体老师,神情肃穆,满怀敬意是真的,中午想吃酱牛肉的心也是真的。
    献花的片刻,陆国栋又有了心仪的女神,暗中祈祷对方不会再用“名字过于伟光正”这种理由拒绝自己。
    白鹭则在宣誓结束的那一刻,为了忍下眼眶中的热泪,几乎耗尽当下全部的意志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