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

    “师父说过我难养,养不大也正常……只是阿夜的命格天生于我有益,我死之后,要让他守陵……”
    姜祯已经是泪流满面:“不会的,不会的!妹妹不会的!”
    风曜被这动静惊住。
    “殿下……”姜菡萏无力地望向风曜,“此人冒犯了你,原属死罪。可这是我此生最后的愿望,还望殿下能够成全,饶他一命……”
    姜家嫡女是盏美人灯,说不定哪天风大一些,就把她扑灭了——风曜早就听过这样的嘲笑,可风曜没有想过,这一天会来得这样快。
    “我答应你。”风曜沉声,“菡萏,你绝不能有事,我这就去请国师!”
    他翻身便走。
    姜祯大哭:“妹妹,妹妹!你说你好端端要学什么箭!我就说你吃不得这个苦!都怪我,我就该拦住你啊!我——”
    “停。”觑着风曜远去,姜菡萏长舒了一口气,“好了,死不了。”
    姜祯兀自淌泪:“……啊?”
    *
    跑圈怪累人的。
    演戏更累人。
    姜菡萏好想晕过去。
    姜祯忙要来抱妹妹。
    阿夜也许是出于野兽的天性,比任何人都更清晰地感觉到姜菡萏的虚弱,不肯把她交出去,呲牙。
    姜祯跳脚。
    “随他吧。”姜菡萏合着眼睛靠在阿夜怀里,他的怀里出其温暖,暖得近乎烫人,像一个巨大的汤婆子,暖暖的,触感还是硬中带软,很舒服。
    好在阿夜能跟着人带路,把姜菡萏送回暖香坞。
    暖香坞外围环绕着一道走廊,全廊用琉璃封着花窗,关起来的时候,屋内的暖气一丝也泄不出去,地龙烧起,室内便暖得像暮春时节。
    里面的每样东西都十分精巧,姜菡萏指了指床榻,阿夜小心翼翼把她放下。
    大夫已经拎着医箱来了。
    大夫是长年在别院的,只为诊治姜菡萏,对姜菡萏的身体状况无比熟悉,一搭脉就叹气:“小姐体弱,只可静养,不能劳累。”
    好在别院滋补药物都是现成的,每日汤药丸药,常备无缺,此时说一声便送来。
    姜菡萏重生之后胃口好不少,能吃能睡,汤药停了好几日,这会儿熟悉的药味又一次涌到鼻子前头,只觉得恶心。
    姜祯从小匣子里取出一颗玫瑰糖:“妹妹乖,快喝了药,好吃糖。”
    姜菡萏皱着眉毛把药灌下去,糖就送到了嘴边,她张嘴含住。
    抬眼就见阿夜蹲在脚踏旁边,紧紧地瞧着她。
    她唤了声“哥哥”,看了看小匣子,再看了看阿夜。
    姜祯明白她的意思,咕哝道:“这人就是个祸患,偏偏你还当个宝贝。”
    虽咕哝,还是拿了颗糖,递给阿夜。
    阿夜却没接。
    姜祯:“咦,还认人了是吧?”
    姜菡萏慢慢拿过那颗糖,递出去。
    床上悬着蜜合色绣帐,她的手腕搁在帐子旁,白得像是一捧雪。
    阿夜盯着她的手看了半晌,无声地爬上前,低头从她手上叼走那颗糖,却不像从前那样咔嚓咔嚓咬了吃,只含在嘴里,仍然用两手着地,蹲着一动不动。
    姜菡萏身后垫着高枕,看着阿夜的模样,忽然轻轻笑了一下。
    她不养狗,但看过别人养的狗。
    主人若是生病,忠心耿耿的狗子就会一直这样守在主人旁边。
    “我没事。”
    肯定会没事。
    好不容易活回来的,她可不想死。
    只是下回不能直接这么跑圈了……
    张贺还跪在院中请罪。
    姜菡萏让姜祯出去安抚一下张贺,顺便拉拢一下关系。
    姜祯不大乐意:“一上来就让你跑圈……就让他跪一跪吧。”
    姜菡萏:“……”
    简直不讲理,上辈子哥哥也是这么帮亲不帮理的吗?
    “哥,是我自己要学的。”
    姜祯没办法,只得起身。
    到底是世家公子,演戏的本事都是天生的,帘子掀起前还搭拉着一张脸,帘子一掀,脸上便露出了笑容,快走几步,扶起张贺:“哎呀,张大人快快请起……”
    姜菡萏听着这声音,心事放下,药效慢慢上来,眼皮开始打架。
    她睡了过去。
    可能是因为身体不舒服,她一睡着,就沉进了噩梦里,又一次回到了前世。
    经历过千辛万苦,她追上了新帝的车驾,就在蜀中成为皇后。
    但这不是噩梦的终结,而是新噩梦的开始。
    新帝……是疯的。
    为了讨好蜀中的军阀,他把母亲、妹妹和妃嫔都像礼物一样献了出去。
    她清楚地知道,早晚会轮到她这个皇后。
    然而比这样的污辱更先一步来临的,是新帝的刀锋——
    “昂蛋……”
    “汗荡……”
    “杭蛋……”
    奇奇怪怪的声音回荡在耳边,把姜菡萏从噩梦中唤醒。
    姜菡萏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出了一身冷汗。阿夜守在床头,不停晃着她的肩,见她醒来,眼睛亮起来。
    姜菡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告诉自己,已非前世了。
    然后她听到外间有人说话。
    隔着屏风,有点距离,声音有点模糊。
    “……围猎亦是热闹红尘……家主大人又与小姐诸多亲近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命星冲撞,命格不稳,恐有性命之忧……”
    “……家主大人即使住在此间,也不宜再与小姐见面了……”
    看不到人脸,但姜菡萏一下子清醒了。
    这是虞仙芝的声音!
    天下间只有一个人能让肆意妄为的承德帝俯首贴耳,那就是国师虞仙芝。
    他的话比圣旨还像圣旨。
    此时就听姜祯颤声答道:“……妹妹难得与我亲近,这些日子,我们确实比从前加起来还要亲密得多……没想到,竟害了妹妹……”
    “唉,命数使然,天意如此啊。是要兄妹亲昵,还是要小姐平安,端看家主大人怎么选了。”
    姜祯呜咽:“我自然是要妹妹平安。”
    虞仙芝叹道:“家主大人与小姐兄妹情深,愿上天垂怜,保护小姐早日康复。小姐天生凤命,若是能早日嫁进宫中,借得帝王龙气,身体便能逐渐好转了。”
    “当真?”姜祯又惊又喜,不过转即叹气,“可太子才十岁……怎么成亲啊?”
    “身怀龙气者,非止东宫一人。”
    “还有谁?”姜祯问,“国师是指?”
    “天机不可泄漏,贫道只能言尽于此。”
    姜菡萏心里很明白。
    虞仙芝指的是风曜。
    上一世她两耳不闻窗外事,只觉得虞仙芝仙风道骨,擅于炼丹,是神仙中人。直到临死之际,她才明白虞仙芝和风曜的关系。
    “小姐须得静心养病,那名狼人少年——”
    “师父。”
    姜菡萏披衣起身,走出屏风。
    屏风外,虞仙芝坐在窗下,一身道袍,手执拂尘,三十许年纪,修眉朗目,长须飘飘,一派潇洒仙逸之气。
    “红尘不染,六亲不靠,我虽不是出家,却胜似出家。”姜菡萏行礼,“师父,一个人总归是有些寂寞,你就当他是只猫儿狗儿,给我留下吧。”
    虞仙芝轻轻叹了一口气:“可是徒儿,你与此子的缘分也不过是两三月间。”
    姜祯:“国师真乃神人也,妹妹应下的驯兽的时间,就是三个月。”
    “也罢,他与你非亲非故,倒没有大妨碍。”虞仙芝说着起身,“记住,以后要安心静养,长居内室,不可见风,亦不可见外人。”
    姜菡萏:“是。”
    虞仙芝起身离开,姜菡萏道:“请恕徒儿有病在身,不能远送。”
    “好生养着吧。”虞仙芝由姜祯送出门去
    。
    外头传来风曜的声音,他虽是皇子,但毕竟是外男,不便进内室,只在门外向姜菡萏略一点头:“菡萏妹妹,好生顾惜自己,莫要让我担心。”
    姜菡萏微微点了点头。
    不一会儿,姜祯送完客回来,一脸轻松的样子,笑道:“妹妹醒了真好,哎,我在这里玩了这些时日,该玩的都玩腻了,也该回城去了。到时候妹妹安心静养,很快就能好起来了。”
    要不是眼睛还红红的,泪痕也没完全擦干净,姜菡萏勉强就信了。
    上一世每个人都笃信虞仙芝的批命,包括姜菡萏自己。
    因为她真的是一回京城就生病,来到别院就痊愈,从无例外。
    可死过一回,姜菡萏比谁都明白该怎么样才能好好活着——那就是多吃多动多睡。
    像她上午是久居不动的人骤然动得太多,一时虚弱脱力,现在睡了一觉,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,甚至感觉到饿,想要大吃一顿。
    而不见风,也不见人……只会越养越虚,越养越废。
    但此时的虞仙芝就是神人再世,姜菡萏只能顺着他的话说:“师父的话定然有道理的,哥哥以前来别院,咱们不在一处吃饭见面,不也没有妨碍?哥哥别忘了答应了跟张大人学箭呢。而且现在人人都在别宫围猎,独哥哥一个人回城,有什么意思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