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7章

    后来,她被转移了位置。那不再是地下室,没有任何霉味,唯一相同的是并不通风。他们将窗户焊死,没人的时候,她可以自由走动,但开不了门,房门反锁了。
    林汀潮被关在那里,林维宗和麦淑娴每次来时都会带着笑,笑容温和得像是慈父慈母。
    那些日子里,林汀潮最信任的父母说——
    只要她不挣扎,他们永远不会再伤害她。
    他们确实不曾对她动手。
    但父母给她带来的伤害,却远比邝小燕施加的更加深重。
    也是在那些年里,她拼凑出真相,那个连邝小燕都不知道的真相。
    最终吐露真相的是麦淑娴,原来她心里始终横着一根刺——那个处处比她出色的冯凝云,优越的家世、出众的美貌、惊人的舞蹈才华……冯凝云拥有她渴望,却永远得不到的一切。可冯凝云疯了,她积压多年的嫉妒与自卑却无处宣泄。
    在林汀潮被囚禁的日子里,偶尔能听到麦淑娴与林维宗激烈的争吵。
    她不动声色地试探,终于从麦淑娴失控的只言片语中得知,原来这个自称母亲的女人,与她根本没有血缘关系。其实这个猜想,从被关进地下室的那一天起,就在林汀潮心中生根发芽,最终得到验证。
    “她……”林汀潮不知道该如何称呼,沉默片刻,“麦淑娴早就认识我的亲生母亲,一直活在她的阴影下。”
    “电话、瓦斯、刀具,甚至连根针都找不到。他们怕我自杀,怕事情败露。”
    “送来的饭菜,有时是盒饭,有时是米其林外卖,也有面包、饼干……”
    “邝小燕没有来过,我知道她已经如愿以偿,成为真正的我。”
    说起这些过往,林汀潮用了许久才平静下来。
    她的交握的双手指节已经泛白,轻声问:“可以不说了吗?”
    其实这些供词与沈竞扬的陈述高度吻合。
    祝晴知道,作为经验丰富的警官,莫振邦坚持追问细节的用意很明显。在将来的法庭上,这些血泪控诉或许能为这个可怜的女孩争取怜悯。
    关于断趾和匿名信的处理,在法律上存在弹性空间。
    莫振邦希望,在冰冷的法条之外,陪审团能为真正的受害者保留一丝温情。
    “请问……”林汀潮突然开口,“竞扬他……还好吗?”
    “那截断趾,是我求他的,我自己下不了手。”
    “他拿着刀的时候,手抖得比我还要厉害。”
    “在这件事情上,竞扬是完全无辜的。”
    这是整晚审讯中,林汀潮情绪最激动的时刻。
    她泛红的眼角,让祝晴想起沈竞扬来做笔录时的样子。
    他宁肯说出不利于自己的实情,背负风险,也要反复恳求警方——请找到她,务必阻止她做傻事。
    幸好,在这片黑暗里,至少还有真心。
    口供已经记满了五页纸,就在这时,敲门声打破寂静。
    祝晴接过鉴证科送来的dna报告,薄薄的纸张在她手中显得异常沉重。
    她与莫振邦交换了一个眼神。
    最终,这张dna报告被放在林汀潮面前。
    林汀潮既没有落泪,也没有崩溃。
    她只是僵坐在那里,目光死死钉在那几行冰冷的鉴定结论上,仿佛要将纸张看穿。
    直到警方开始收拾文件,她才轻声说道:“原来是这样啊。”
    “这样的话,我的人生就像一个笑话吧。”
    ……
    审讯室里,沈竞扬沉默地坐着。
    刺眼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浅交错的阴影,在听说林汀潮已经被找到的消息后,他才有了反应。
    “汀潮怎么样?”
    “她没事。”
    沈竞扬紧绷的肩膀微微下沉,交握的双手终于松开。
    “找到林汀潮的时候,她正举着刀。”曾咏珊忍不住多说了几句,“她亲生母亲有精神病史,是遗传的精神病。她一直拒绝接受你,悄悄做这么多事……应该都是怕连累你。”
    那些心头的疑问,都有了解答,重遇的日子里,分明她和他一样珍惜……但是却迟迟不愿意接受他。
    沈竞扬根本不知道这些,但其实他并不在乎。
    只是这些话,没有必要对面前的警方说,他想要亲口告诉林汀潮。
    当最后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时,纸张摩擦声格外刺耳。
    “她不是林家亲生的女儿。”曾咏珊又说道。
    奇怪的转折,也就是说,林汀潮本来不该受这样的罪。
    沈竞扬突然抬头,声音沙哑:“她知道了吗?”
    得到肯定的答复后,他恳求警方:“让我见见她。”
    这时的她,需要的不过是陪伴,是可以依靠的怀抱。
    可惜曾咏珊只能摇头,这不符合规定。
    另一边,警员们正在讨论案情。
    “按程序起诉的话,故意伤害罪和妨碍司法公正罪都够得上,但考虑到特殊情节……”
    “可以申请保释。”莫振邦说。
    徐家乐仍有顾虑:“如果到时候上了法庭——”
    “沈竞扬的行为并非恶意伤害,如果是为了防止更严重的伤害,属于紧急避险,可能免责。”莫振邦翻着案卷,“至于林汀潮,三年的囚禁造成ptsd,法庭会酌情处理。”
    “所以最理想的结果是……”
    “社会服务令?两人一起。”
    莫振邦把档案往桌上一丢,难得露出笑意:“你们倒是操心。”
    曾咏珊推门进来时,眼里还带着唏嘘。
    “沈竞扬这个人……这次我总算没看走眼吧?”
    她说着林汀潮的遭遇,从抱错到囚禁,每件事都像命运的玩笑。
    “但当年那场移植手术,要不是林家的财力……”
    大家沉默许久。
    骨髓配型、天价药物、无菌护理……随便哪项都足以压垮普通家庭。至少在那段时间里,林汀潮不必为医药费发愁。
    “也算……不幸中的万幸?”
    “这是自我安慰吗?”
    “乐观一点嘛,事情都已经发生了,总得往好处想。”
    “连续审讯容易出错,都回去吧。”莫振邦看了眼手表,疲惫道,“明天继续审林家夫妇,还有荣子美。”
    祝晴抬头望向墙上时钟,九点整。
    这个时间回家,恰好还能被放放小朋友逮住讲睡前故事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放放总说自己是整个幼稚园里最成熟的小朋友,可一到睡前就“原形毕露”。
    少爷仔是会撒着娇要求听故事的。
    听睡前故事,他还很挑剔——
    萍姨讲的没意思,就爱听晴仔用那副冷冰冰的语调念故事书。
    盛放小朋友以为,至少这一段时间都没办法听见晴仔讲故事,然而没想到,幸福来得太突然。
    晴仔宣布——
    破、案、啦!
    祝晴整个人瘫倒在床上,而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。手提电话和车钥匙从口袋里滑落,她也懒得去捡。好在有个贴心小仆人,不仅把东西都收拾好,还像模像样地给她捏胳膊捶背。
    躺了好一会儿,祝晴才勉强起来。
    下午接电话时,幽怨的盛放宝宝没有意识到,他等来了好日子。此时,他趴在小床上,两条小短腿晃晃悠悠,等晴仔洗完热水澡出来,已经过去了半小时,终于到了他最期待的故事时间。
    祝晴靠在儿童床边,念着故事书,思绪却停留在下午超市里那惊险的一幕。
    要是林汀潮那一刀真的落下,后果不堪设想。林维宗夫妇固然罪有应得,但搭上自己的后半生,值得吗?
    那个女孩好不容易逃出牢笼,该为自己好好活着了。
    放放宝宝是个小小马屁精,依偎着晴仔,夸她的声音好好听。
    话音落下,他抬起小脚丫想帮忙翻页,被她拍开。
    他收回脚脚,老气横秋地说:“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喽。”
    “这话跟谁学的?”祝晴抬眉,“你看太多电视了。”
    萍姨正好从厨房出来,听到这话忍不住笑了。照这么下去,别说少爷仔的鼠标和游戏手柄,就连电视遥控都迟早会被他外甥女没收。
    “没看多少啦!”盛放摆摆手。
    “那怎么什么都懂?”
    “也有好多不懂的。”放放软乎乎的脸蛋贴着晴仔胳膊,“快讲故事啦。”
    祝晴继续念着故事书,耳边时不时传来宝宝装模作样的疑问。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
    “晴仔,我听不懂。”
    “你再讲一遍好不好?”
    祝晴“啪”地合上绘本,指着封面:“适合三岁儿童的读物,你跟我说不明白?”
    “盛放!不要在这里装蒜!”
    崽崽立刻钻进被窝,只露出一张圆嘟嘟的小脸。
    他眨巴着眼睛,小表情无辜:“装蒜是什么?这次真听不懂。”
    对于祝晴来说,身边多了个需要照顾的小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