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9章

    孝孝是一个偶尔有些小糊涂的人,有时候连给模特的口红色号都能涂错。记性向来不怎么好。
    看她自己都弄不明白的样子,真是虚惊一场,我也就没放在心上。
    “她没回来,她在很远的地方,是回不来了。”我也就留下这么一句,实在是懒得和她再纠缠下去了,转身就走了。
    “哎,等等!她去哪了!是不是换手机好了!哈鲁尼!”
    她在身后问我,我也就留下一句“不知道”,没回头,便走了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以前下班,我总是要在外面逛一圈再回家。
    有世婵就陪世婵,没有,我就去酒吧喝酒,公园散步,书店看书,什么地方都去,找个地方,消磨消磨时间。
    总觉得,不是很想回那个家。
    那对我来说并不算是家,只是一个在大城市里落脚的地方,装着我自己的东西,让我不至于风餐露宿,晚上在外面住。
    那个地方可以是海城公寓,可以是任何地方。只要不是孙家寨,在哪其实都一样。
    但现在,世婵会永远在家里等我。
    她竟然成了一名,没有职业的全职太太,没有家务的家庭主妇。
    但这其实,是她最不愿意做的事情。
    *
    我记得有一次,世婵出差了半个月,回来得很晚,让我大晚上去机场接她。
    那是淩晨到站的飞机,我去的时候,耳朵里戴着两枚降噪耳机,飞机场便出奇的安静。
    那里只有如流水一般往外走的人,他们都低着头,行李箱拖在地面上,拖出很疲惫的洪水声,哗啦啦地响,洪水就撞击到石头上了。
    我看见他,她穿了个长款粉色的西装外套,灰色西装短裤,到膝盖的白色骑士靴,头上戴了个白色贝雷帽,还拉着个玫瑰金色的行李箱。
    她向来是一个挺精致的人,除了职业需要之外,她也很喜欢在业余时间去打扮自己。所以,我能一眼就看见她。
    以往,她都像是不小心混入菜市场人群的t台模特一样,昂首挺胸,走路自带劲风,哪怕再拥挤的人群,看见她,也会给她让路。
    但那天,她眼神很疲惫,脸轻微往下拉着。
    手不像是游刃有余地拉着行李箱,而是靠着那个行李箱的拉杆的力量,去支撑她自己的身体。
    她把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倾了上去。
    我甚至感觉她头上的白色羊毛贝雷帽都要掉了。
    她是一个,很爱忍的人。
    在t台上穿高跟鞋走秀,不小心崴了脚,下来都不会说,就自己忍着。
    所以她这样,明显是很不舒服了。
    我立刻走过去,搀扶住她,她的身体就由靠行李箱的左,转向了靠我这边的右。
    右胳膊上来,揽住我的脖子,带来一身酒气。
    “你晕机了?”我问她,我记着她以前不晕机。
    “没,喝酒了。”她一开口,又是一股酒气。
    “你坐飞机喝什么酒。”我的语气略有不好。
    她只说了四个字:“客户灌的。”
    我就立刻消气了。
    干我们这行的,如果不是全国闻名,那就总要做点身不由己的事情。比如说,去陪各种没有礼貌的、说不喝酒就是不给他们面子的甲方喝酒吃饭。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“就,有女的。挺正常的酒局,光喝酒吃饭了。就是那老板有些不讲道理。”她又怕我多心,解释道。
    我没说话,而是搀扶她,出去了。我并不想误会这些事情,连怀疑都是毫无意义的。
    外面,有着固定的机场大巴,但我是开车来的,就把她的行李箱,先放在了汽车后面。
    听见一声开门声,等我把行李放好之后,看见她自己,先坐了副驾,然后直接仰躺着,脸靠在右边的玻璃窗上。
    她的脸被挤压出一个圆圆的形状,像是她化妆用的粉扑一样。
    白色的贝雷帽不见了,应该是掉了,只有乱糟糟的黑色头发。
    我记得那天,是一个很黑的夜。虽然机场开了许多灯,可我眼前的一切还是很重。
    就像是在天上永远会担心飞机会突然坠毁一样。不相信它的重量,只相信地心的引力。
    我过去上了驾驶座,刚要激活汽车,就听见她弱弱地说:“能不能先不要开车,让我躺一会,有袋子吗,我怕我会吐出来。”
    我转头,看见她干涸起皮的嘴唇蠕动着,双眉紧锁,左手捂住肚子,像是很难受的样子,便鬼使神差地跟她说:“要不,你把工作辞了吧。”
    总觉得一个人飞,总比两个人都摇摇欲坠要好得多。
    然后她就清醒了,睁开眼骂我:“你说什么胡话。”
    我说:“我一年,也能挣五六十万。之前还存了一些钱,不想租房,就拿出来买个房子,结婚算了。你就在家里,也不用……这样了。”
    “不。”然后她二话不说,就拒绝了我的提议。
    我不理解:“为什么,怎么了?模特这行吃青春饭,是不太稳定。但我们两个,省着点花,绝对是够的,大不了婚后你管钱。”
    “不行。”她又固执道。
    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,一向不喜欢拒绝我的提议,但是只要一谈到结婚和钱的事情,她就很固执了。
    我们两个在一起,基本上花销五五开,因为一来,我们收入差不多;二来,她说她并不想欠我的,所以总是自顾自请客。
    我还是试图跟她讲道理:“你不是也觉得干这行挺累的吗。你是不是不放心我?”
    世婵:“不是这个意思……我就是觉得,我得自己挣钱。模特也没有那么累,而且我也不会干别的。我想趁着年轻挣钱,有多少存多少,存够养老金,这样我才能安心。”
    她是个乐观的人。
    但唯独在婚姻关系这件事上,她非常的悲观。
    “婚姻,就是把爱情变成亲情。爱情需要新鲜感和刺激感来维持。
    “但亲情不一样,亲情血浓于水。两个人站在那里,哪怕相隔很远,什么都不说话,什么面都见不到,就有联系。
    “但哪怕是亲情,都会有目的。更何况爱情。
    “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,会有无缘无故的供养。我也不需要你无理由地供养我。”
    “请别说‘你养我’这种话啊。
    “哈鲁尼。”
    这也是世婵对我说过的话。
    我也只能说:“行,那你接着存吧。”
    与她同收入的女孩相比,她花钱不算多,衣服和彩妆都用品牌方的,出差旅游住酒店都靠公司补贴。
    她不买房,不买车,不买包,也很少吃大餐。钱都存起来,不怎么花。
    她在英格公司四年模特,少说估计也存了一两百万了。
    也许对于她来说,有存款就是有安全感吧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想起这件事之后,我突然意识到,世婵死了,但是她的钱还没有被取出来。
    她的钱并不存在银行,而是兑换成金条,在她家的密码保险柜里。
    她说这样感觉更安全,之前我还有一些不理解,觉得家里也一样会被偷,而存银行里还有利息。所以为什么不存银行呢。
    但现在……
    我好像明白了。
    世婵的身份证是假的,她可能没办法在银行里开户。就连那个工资卡,可能都是她不知道怎么弄来的。
    大概是冒用的别人的身份证吧。
    原来如此……
    曾经想不通的事,如今一下子就想通了。
    甚至她拖着不不愿意和我结婚,可能也有这个原因。因为她的假身份随时有被拆穿的风险。
    于是下班之后,我直接开车,去了她的家。
    她有我房屋的门卡,相应的,我也有她房屋的门卡。
    但是她家里保险柜的密码,我没有。
    她家保险柜我见过,是电子的,有密码,有钥匙,还有人脸识别。
    这三重保障,可以说,这世上除了世婵之外,再没人能够打开。
    但现在世婵死了,钥匙我没有,密码我也不知道。里面的钱还能拿出来吗。
    虽然我并不需要这笔钱去做什么,但是把那么多钱就这么放着也不是什么好办法。
    而且,世婵的房子也是租的。
    原因无它,在我们这个绿湖市二环地段,租房要比买房更划算。
    我记得她之前说过,世婵的房子租赁合同今年年底就到期了。
    本来她之前跟我说,想要续约的,却没想到出了这档事情。
    世婵去幻乘市,去得突然,当时距离她被公司辞退仅仅才一个月,所以我相信,那个房子没有退,大多数东西应该都还在里面。
    世婵死了,房屋既然不会再续,里面的东西就应该都搬走才是。
    *
    我就开车,去另一片公寓看看。
    她们家,就在常安公寓十楼,离英格公司不是太远,开车十分钟就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