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章

    后来又听说秦可卿不是见喜,只是经血不至。又有说她,心性高强,聪明特过,思虑太过,伤了脾,也损了肝。
    李莞当时胎闹得厉害,没有往东府里去,但让素云带了些补品去探病了的。
    李莞这会儿已经是大腹便便了。王熙凤也说怕她动了胎气,代她跟蓉大奶奶探病。李莞便差素云带着补品,跟着王熙凤一起去了东府。
    王熙凤跟素云探病回来后,就跟李莞讲秦可卿的情况。
    “好好的一个人,怎么说走就要走了。”王熙凤说着,也是一阵叹息。可见她跟秦可卿的关系,是真的很要好的。
    尽管秦可卿的病情,很可能不是对外界说的那般,仅仅是经血不调。但是财力物力雄厚的宁国府,都没有能挽回她的生命,还是让人不甚唏嘘。
    “待会儿去老太太处回禀,可仔细着。”李莞道。
    “我知道,只不说罢了。”王熙凤道。
    贾母那么聪明的一个老太太,底下人不说破,她也不说破,心里一直都是明白的。
    没过两天,就传来秦可卿已经走了的消息。
    “昨儿夜里,我还梦见她。她跟我说,“月满则亏,水满则溢”,又说“登高必跌重”。如今我们家赫赫扬扬,已将百载。一日倘或乐极悲生,虚妄了一世的诗书旧族。”王熙凤道,“她说,让趁今日富贵,在祖茔附近多置田庄、房舍、地亩,设家塾。便是家族败落下来,子孙也有个退路。”
    李莞听罢沉思片刻,道:“田宅房舍固然是可以傍身的。但一个家真败落到树倒猢狲散的地步了,财物又能挽救几何?古来多少世家大族,轰然倒塌,便是连想当普通百姓都不得了。”
    王熙凤顿时目瞪口呆。“大嫂子,你这么说,我真……”
    “德不配位,才是取祸之道。莫以恶小而为之。更有积善之家,常有余庆之说。”李莞道,“一个家的兴荣,都有自己的道。”贾珠总是这样说的。于家于国,能长久的,从来都是人心。言尽于此,往后日子还长着。
    王熙凤听罢,瞠目结舌。不是说这珠大嫂子,是个顶不讲理的人吗?现在跟她讲的道理,听起来好像还挺是道理。
    秦氏走后,王熙凤被宁国府借了过去,帮忙料理后事。李莞又把素云借给了王熙凤,给她打下手。
    贾珠也回了。一来,他得了假,回来陪李莞待产。此外,秦氏的离去,对贾家绝对是一件大事,贾珠是肯定要回来的。
    贾珠一回,李莞也有了主心骨。
    “听说,蓉大奶奶要用的棺木,叫什么“樯木”,出自潢海铁网山上,万年不坏。原是义忠亲王老千岁要的。他坏了事,就不曾拿。珍大哥说是要拿那个给秦氏去做棺木……”李莞听素云回来讲的。而提出给秦可卿用樯木,这种逾制用度的,正是薛姨妈家的大傻子薛蟠。
    贾珠道:“我跟珍大哥说了,这是万万使不得的。虽说当年义忠亲王从太子的位置被废,是太上皇的主意,跟当今圣上没有太大关系。圣上登基后,对义忠亲王一脉禀着宽容的态度在处理。但是,不代表我们贾家,可以一个劲往里掺和。
    虽然宁国府是宁国府,我们荣国府是荣国府,到兰儿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,都要出五服了。但也不能看着他们一步错步步错。我跟珍大哥已经说好了,不用“樯木”做棺材。免得无端生些事出来。”
    在贾珠的劝解下,秦可卿的葬礼用度,就合乎情理了,并没有跟义忠亲王扯上关系,也没有在此为贾家的将来埋颗雷。
    随着秦可卿的离开,她身上的各种谜团,也尘归尘土归土。
    世事无常,生者应好好珍惜自己拥有的,比如健康、又比如真正值得的人。
    *
    李莞顺顺利利诞下一个大胖闺女,足足有八斤重,脸蛋圆得跟个盘子似的,手臂圆滚滚的,肉褶子褶得一节一节的。
    “娘子,我们女儿叫贾柔淑,好不好?”贾珠看着女儿的目光,柔得都要化了。
    贾家第四代的女孩,名字里都有“春”,比如元春、迎春、探春、惜春。
    贾家第五代的女孩,贾珠说,名字就到了“淑”这个字了。
    柔淑这个名字很好,随便组词都是很好的寓意。只是前面加一个“贾”姓,就有点奇怪了。听起来就跟假柔淑一样……
    贾珠继续道:“希望我们的女儿娘子一样温柔贤淑。”
    李莞靠在床头,额头上勒着绒布抹额,身上穿着宽松舒坦的衣裳。“我,温柔?贤淑?”
    开玩笑么?
    府里都喊她“悍妇”、“夜叉”。这点数,她心里还是有的。
    “在我心里,娘子是这世上顶顶温柔跟贤淑的人。”贾珠加了个前提,在他心里。
    这样听起来,就像有那么回事儿了。
    李莞欣然接受了贾柔淑作为女儿的名字。
    第32章 北静郡王
    秦氏在宁国府停灵七七四十九天。五七正五日,李莞已经出了月子,依礼便是可以去宁国府的了。
    宁国府请了诸僧佛做法事,十分热闹。李莞跟贾珠寅正时分就起来了,大约凌晨四点左右的样子,天还没亮。李莞跟奶妈交待了姐儿的事情后,又喝了一碗糖粳粥。两口子出前厅,上了车。车前边打着明角灯,上边书着“荣国府”,来到宁国府,之间府内外灯火通明。
    请车至正门,小厮退去,众媳妇上来掀车辆,李莞扶着银蝶下了车,被两持灯罩的媳妇簇拥着,来到停灵的会芳园中。贾珠跟在其后。
    宁府诸媳妇迎了上来,问了李莞身体如何。李莞一应回复。
    上了香,又跟诸媳妇儿抚慰些言语,鼓乐厅里的青衣奏起了鼓乐。此外,灵前还有五十个僧人,五十个道士对坛作法事。
    门外竖着四面红销金大字牌,上面写着:防护内庭紫禁道御前侍卫龙禁尉。
    那是贾珍花了一千二百两银子,替他儿子贾蓉买来的官职。五品,有个名录,说出去好听而已,平时不用去上班的那种。
    贾珍跟贾蓉穿着官服赶来,跟贾珠互相打千问好。
    贾蓉的官服很新,应该是刚刚领回来的。
    因为贾珠南下,贾珍跟贾蓉这对父子好久没有见贾珠,拉着贾珠寒暄官场上的事。这对父子言谈自若,显然拿葬礼当成重要的社交场合了。
    贾珠素来不喜宁国府作派,跟李莞递去一个求救的眼神。
    李莞便道刚刚出月子,有些头晕。贾珠借故扶李莞走走。
    贾珍之妻尤氏,本胃病旧疾发作,在里边休息。她听闻李莞不舒服,便带着贾珍的两个妾室佩凤和偕鸾,一道出来看李莞。
    李莞只道是略有头晕,尤氏软言两句,就进去了。
    尤氏、佩凤、偕鸾,都是颜值很高的女子。尤氏是贾珍的续弦,年纪三十出头,佩凤跟偕鸾都是二十左右的大好年华。
    李莞远远看着贾珍跟贾蓉这对父子。贾珍四十出头,养尊处优,保养很好,怎么说看着也不差;贾蓉更是高颜值的少年郎君。这对父子世道地周旋于达官贵人之间,谈笑自若。
    李莞又想起秦氏刚走那几日,素云跟王熙凤在宁国府帮忙那几日所见,说珍大爷哭得跟死了亲老太太似的。
    贾蓉至始至终不见半点伤心,仿佛送走的人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。
    丧礼办得再热闹,都是给活人看的。这对父子待秦氏,依李莞看,也就那样了,不影响他们在这个世界纸醉金迷的生活。
    斯人已去,即便是金枝玉叶,众星捧月于诸人之上,美貌聪明周旋于几代人之间,无人不喜,无人不爱,生命停止了,什么都不在了。
    想起去年邢夫人来讲,秦氏就是经血不调的小病,但她个性太要强,思虑过甚至而损肝损脾,也或者是有别的不愿意讲的病症。依旧让人不甚唏嘘。
    那些执着的,大过于自己疾病的人和事,如今看来,真的是不值得。
    且说王熙凤在家宿了一宿,也到了宁国府。此时,她替尤氏掌着丧礼的一应事宜,在抱厦内按名查点各项人数。发现有迎送客上的一人未到。
    那人道:“小的天天来的早,只有今日醒了,觉得早,又睡迷了,来迟一步,求奶奶绕过。”
    “明儿他也睡迷糊了,后儿我也睡迷糊了,将来都没有人了。带出去打二十大板,革一个月银米。”王熙凤恼道。
    忽见门外隐隐而过的李莞的背影。她许是刚刚出月子,身子还不大利索,被珠大哥小心翼翼地搀扶着,王熙凤一时恍然。倘若当初不是那般在乎人的风||流气度,珠大哥这般待人,日子该多实在。
    她又想起李莞此前的一番话,一个家的兴盛,有自己的道。又打又罚,是重了些。
    王熙凤对那人道:“本是要重罚你的,以免难得管人。但念蓉大奶奶生前宽厚,就罚你半个月的银米。若有下次,新的旧的一起算。”
    那人感念王熙凤,诸人又领教了王熙凤恩威并施的厉害,皆不敢偷懒,兢兢业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