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7章

    “是是是,嫂子说的都对,回头我去劝劝太太。”王熙凤话头一转,赔笑道。
    “你也顾着自己一些。别尽给人家操心,罔顾了自己的身子。”李莞道。
    王熙凤忙用双手捂了捂脸,笑着道:“这不是大嫂子突然就大驾光临了,我还来不及好好收拾就出来见人了。”
    王熙凤如今都到了要“好好收拾”,才能出来见人的地步了,可见她也知道自己的憔悴了。
    “怒伤肝,思伤脾。你劝劝太太,自己也莫去担无畏的心。”李莞道,“车到山前必有路,王子腾一家未必就没有路,他们不肯走,旁人犯不着为此着急伤了自己的身子。”
    王熙凤被李莞点醒了。太太跟珠大哥一家闹个什么,明明卖宅子就能解除的祸事,偏偏要闹得几家都不得安宁。
    王熙凤缓缓放下茶盏,对李莞道:“大嫂子,我明白,我好好替大嫂子转达。”
    “那你先休息,我回去招呼柔姐儿歇下。一会儿你珠大哥也要回了。”李莞道。
    “我送送大嫂子。”王熙凤忙起身。
    李莞止住她,笑着道:“不必了,你好好休息。平儿送我们就好。”
    王熙凤遂让平儿送李莞跟素云出东院儿。
    路上,李莞问了王熙凤近日的状况,包括饮食、睡眠,以及她原来落胎时留下的落红症的情况。平儿皆一一作答。
    “平儿姑娘,你们奶奶要是再有不舒服,不思茶饭,又有藏着掖着讳疾忌医的情况,你大可到我这里来说。我请的大夫,她不能不见的。”李莞道。
    平儿忙答应,心下一阵感念。回头平儿将李莞之言尽数转告给王熙凤,王熙凤也是念其关心。倒是自己的姑母,很久都没有如此关心过了。
    次日一大早,王熙凤还是去了荣禧堂跟王夫人复命。
    荣禧堂内十分安静,只听得院里洒扫落叶的“沙沙”声。
    贾政并不在。众人皆知,他宠爱赵姨娘,早就不在荣禧堂里过夜了。
    王夫人此时正在佛龛前跪着,手里捻着一串佛珠,闭目念着阿弥陀佛大悲咒之类的佛经。
    “太太,琏二奶奶来跟您请安了。”小丫头子来报。
    王夫人忙扶着小丫头子,从禅垫上站起来,放下手里的佛珠,就跟小丫头子同去了。
    王夫人见到王熙凤后忙问:“怎么样?珠儿媳妇儿可有说什么?”
    王熙凤将李莞的话原封不动地讲给王夫人听。
    王夫人气得直觉得头顶冒烟,怒道:“李宫裁真是个泼妇。她竟然拿变卖荣国府相要挟!还要闹到老太太那里去。”
    王熙凤替她拍着背,顺着气,劝着道:“太太,姑母。我无嫡亲兄妹,父母过世后,就数您最亲了。您可别怄坏了身子。常言道,怒伤肝,思伤脾。李宫裁纵然蛮横了些,但说的那些,也不是没有道理。
    说句不该的,眼下朝廷要打大仗,大伯欠着国库的银子至今未还。不过就是几十万两银子,王家的田宅卖一部分就还了。可王家大伯宁愿抱着财死,也不愿意给自己留条活路。亏得您还给他四处奔走,不惜得罪自己的婆婆、丈夫,还有儿子。
    如今大伯只是罢了官职,还是从轻发落了。贪墨军饷,谎报兵员,这些都是多大的罪啊。这时候要是再有人再皇上面前提,大伯还是不还钱,皇上旧账新账一并算了,抄家流放都不为过。
    姑母,说什么四大家族同气连枝。伯父可有想过,他这样往死里整,可会连累到旁人?还有我们这些从王家嫁出去的女子?”
    王夫人一阵愕然,从“夫不贤子不孝”的泥潭中猛地抬起头,眼前的云雾被拨开了。王子腾的夫人前儿给王夫人上的眼药,骤然退去。是啊,对王家来说,不过就是几十万两。王子腾是嫡子,是王家的大宗,继承了王家所有的家产。哪里会在乎区区几十万两银子?如今都被皇上免了官,换句话说,也是给王家一个机会凑钱。可王家人呢?钱依旧不还,还撺掇着让贾家和李家人替其奔走。
    “来人,备车。”王夫人沉沉地放下手里的茶盏。
    *
    李莞的院中,鸡鸭鹅在朝阳中信步而走。
    李莞给银蝶还有乳母交待了柔姐儿今日的吃喝。李莞今日还是要去李家和林家两处看看。
    “欲买桂花同载酒,终不似,少年游。”就在李莞跟底下人说话之际,一旁伏在小方桌上玩耍的柔姐儿,竟然随口吟了首诗。
    这句怀旧的唐诗,在童稚的音下,竟显得如此可爱。
    “这句诗是谁教的呀?”李莞问。
    柔姐儿道:“柔儿听兰哥哥念的。”
    李莞笑了,兰儿在宫中作太子伴读,想必日子是真枯燥了。
    李莞道:“娘亲教你一句。”
    柔姐儿拍着手称好。想必是耳濡目染,小丫头竟然从小就痴迷于诗。
    “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”李莞道。这句诗出自苏东坡的《定风波》。李莞独爱这句诗的洒脱。心高胜海阔,意广似天空。
    柔姐儿复述了一遍,用她那又大又亮的眼睛看着李莞,甜甜地笑着,道了一句,“不怕。”
    第90章 凑热闹
    且说这天王夫人被王熙凤一番话点醒后,随后就去了王子腾家里。
    马车停在了王家门口。
    王家宅院那个气派,丝毫不逊于国公府门第的贾家。三开门的红漆大门,两边各蹲着一只汉白玉石狮子。
    高门大户只在重大时候才会开大门,平日里只开角门。东西两个角门都有仆从守门。刚刚有挑着几箩筐新鲜蔬果鱼肉的脚夫,从西角门入府。
    王子腾被罢免官职以来,王家的吃喝用度其实并没有太大变化。
    王夫人想着自己被王子腾夫人撺掇着回家跟贾政、贾珠闹,一声嘲讽的笑便溢了出来。贾家给闹得一阵晦气,王家依旧在好吃好喝。
    “姑太太来了。”看门的小厮看到王夫人,忙跟她行礼。
    王家就是个看门的,用得都讲究,专挑那长得体面,又伶俐的。这挑人买人就得花银子。不像李宫裁管家后,前院看门用的老叟,后院看门用的婆子,美其名曰经验丰富,说到底还是舍不得花钱买看着体面的新人。
    看门小厮将王夫人领进门儿,老远就跟王子腾夫人报,“太太,姑太太来了。”言语间透着欢喜。可见王家是天天盼着王夫人的到来,也可以看出那小厮察言观色的机灵劲儿。
    王子腾不在家,跟其夫人迎上前。王子腾的夫人拉着王夫人的手一直到内屋,秉退左右后道:“可把你盼来了。珠哥儿可是答应给他大舅求情了?”
    王子腾夫人头上簪着金凤,耳朵上缀着翡翠,脖子上套着红珊瑚珠,手腕上戴着金镶玉,这还是平日在家的派头,少说也值千两,她出门的打扮则是更甚。
    王夫人道:“嫂子,我这个做弟妹的说个体己话。就算珠儿在皇上面前求情,大哥欠国库的银子就能不还吗?皇上这会儿忙着筹备打南越的事儿,旁的顾不上。若是这时候再把大哥往皇上面前推,皇上新旧账叠在一起,就麻烦了。”
    王子腾夫人听罢,面色一凝,眉头瞬间簇了起来,目露嫌色,但那些微妙的表情转瞬就过了,她迅速换上一张热情的笑脸。“欠了国库银子没有还的,又不是我们一家,北静郡王、南安郡王不都欠着几十万两吗?就是一般朝官,宁愿欠着个几千、万把两银子,也不还。是因为缺银子还不起吗?”
    王夫人在心中冷笑着,这些公卿世家们欠着国库的钱,有钱也不还,宁愿罢了官还是不还,这是抱成团和当今圣上做对啊。
    但是王夫人并未将她的嘲讽表露出来,笑着问:“嫂子,怎讲?”
    王子腾夫人道:“管国库借钱,是太上皇时期的老规矩,在野的京城高官,人人都借,借一两银子也是借。若是不借的,反而会被认为是假清高,是异类,会遭排挤。
    眼下也是如此。还一两是还,还几十万两也是还。为什么很多人都不还了?因为还了,就意味着跟众多不还银子的世家、官员站到对面了,脱离了太上皇时期就抱团的京官圈子。往后在朝中,既不是当今圣上的心腹,又背离了太上皇时期的功勋大臣,便再无立锥之地了。”
    王夫人这下子就没法接话了。贾家就没有欠国库钱。贾政的五品工部员外郎的芝麻官还是靠家族荫庇来的,他没资格往国库借钱。贾赦靠袭爵而来的一等将军,名下无一兵一卒,也从未踏足过军营,只是有个爵位领俸禄,更不谈去借银子了。贾琏、东府的贾珍、贾蓉父子,都跟贾赦是一样的情况,挂着个名头而已,并没有实际职务,也不存在搅进京官往国库借钱来抱团。
    虽然说此时贾家在这遭上免了一桩祸事,但其原因并不那么能拿得上台面。除了贾珠是真才实学,考取功名,有了一番作为;贾家的其余男丁们,不过是在混日子罢了。
    王子腾夫人恼王夫人不帮她,明明见她面有尴尬之色,还继续道:“弟妹也不想想,当初你刚刚嫁入贾家,事事都被原大房娘子压一头。还不是你兄长提了京都节度使,王家有了体面,弟妹才能水涨船高跟大房一较高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