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72节

    嘴角勾出个淡讽的笑,“她这是身子不好,还是不想见我?”
    芳嬷嬷头放得越发低了,显出无比恭谨的姿态,就差没把头戳进胸口里,生怕因着冬宁的事儿又惹他不快。“实在是……宁姐儿知道自己前段时间……任性太过,给大人添了不少麻烦,她自觉心里羞愧,没脸再见大人……”
    章凌之方要张嘴,又被她急着截断:“但!我们颜家上下对大人的感激,那可是真真切切地!宁姐儿还是有点小孩子脾气,没完全长大呢,还望大人谅解,切莫责怪。”
    责怪?这竟是在怕自己怪罪的意思了。
    脸色瞬间沉了下来,锐利的凤眼盯着这个毕恭毕敬的老仆妇,“嬷嬷,我没有责怪雪儿的意思。”
    末了,他又补充一句:“她做什么,我都不会责怪的。”
    芳嬷嬷不敢抬头,眼珠子直转悠,琢磨着这句话的分量。
    瞧她这耗子见了猫的模样,便知她平常都会跟雪儿灌输些什么。
    “嬷嬷,我答应过雪儿的,她在我章凌之这里,要做一辈子的小朋友。”
    男人沉重的呼吸声落下,似是忍住了好大一口气,力道千钧的叮嘱落在耳畔。
    “我不希望,她会因为搅进大人们的事里头,而害怕我。”
    可冬宁对他得疏远,是确定的事实了。
    正月里的热闹,也不过持续了几日,燕誉园竟是清寂到连鸟鸣声都不愿光顾了。他捱到元宵节,从早开始便一直留神,只等着那小丫头过来问安。
    他知道,以往元宵节,她惯常是要出去逛灯市的。
    章
    凌之不喜热闹,可总也拗不过她,陪她逛完一圈灯市后,都要带足数十只回府。她又等不了,第二日便开始往园子里挂,挂得满院子的灯笼飘飘荡荡,各色的都有,什么绢丝的、纸糊的、木头的……兔子灯、燕子灯、走花灯……
    一入夜,整座章府就数她这里最亮堂,像是开了满园的花簇,寒冬腊月里,竟是生出无限的春意。
    偏她挂灯笼时也要缠着他,叽叽又喳喳地,像只聒噪的雀儿,总有泼洒不完的欢快。
    只不过今日元宵,他候了一天,那小丫头果然还是没有露面。
    这脚不听使唤了似的,就往叠彩园去了。
    “孃孃,再挂高一点,这个虎头灯我想要放到最高那里。”
    “成成成,让我挪个梯子先。”
    园子里头,主仆二人有说有笑,那笑声越过墙头,直往他耳朵里钻。迈不动步进去,他就这么贴着墙根,站在隆冬的严风里,直听到那笑声渐悄语渐淡,方才犹疑地挪动步子,进了园门。
    无视芳嬷嬷略感讶异的目光,他径直走入卧室。
    小姑娘已然熟睡,安详地和她最爱的小兔子布偶并排躺在一起,圆滚滚的小脸儿热出点红晕,瞧着很是没烦恼。
    唇角不由一弯。
    哎,都快十八岁的大姑娘了,还是跟个长不大的小孩儿似的。
    撇过头,一个警示的眼神扫过去,芳嬷嬷心中哆嗦,连忙会意,退出了房门,独留他在里头。
    章大人的人品她知道,最是信得过,所以倒是很放心他。
    靠在床边坐下,冷意扑簌簌地侵入香暖的帷帐中。
    小姑娘并未察觉,犹自睡得祥和。
    手极其地自然地寻到她的手,十指相扣。
    只贴上她掌心的一刹那,心尖轻颤,很快,那股多日里来的不安与空茫,一扫而光。好像把她握在掌中,生命的某处缺口便被嵌紧了。
    但随后,空虚被扯得更大,他想要索取的,便也更多了。
    手紧紧扣着她的,失了许久的神。
    “咳咳……”睡梦中,冬宁忽而轻咳两声,呛得秀眉轻蹙,侧过身,抱住一旁的大布偶,脸往它柔软的身体里埋了埋。
    小姑娘这一动作,原本掖得紧实的被角被肩膀拱出一个洞口,轻暖的香气从那其中漏出,熏被的山茶花混着少女身上特有的体香,一时晃了人的迷思。
    她雪白的侧脸露着,几缕发丝不安分地粘在脖颈上,凌乱交错,像是缠到人心头上。
    衣料摩挲出轻响,他俯下身,侧躺在她枕头边,手穿过她的臂膀,将她整个人捞在怀中。
    后背贴上一个宽阔的胸膛,她无意识地被男人整个圈在怀里。
    芳嬷嬷不知自己在侧厢房候了多久,久到甚至心下生出几分不安,终于听到卧室响起了推门声。
    她迎出房门,正要恭送,却见章凌之阔步往前,连个余光都没给她,匆匆就出了月洞门。
    她皱了皱眉,总觉章大人最近……似乎有点奇怪?
    可究竟奇怪在哪儿?她也说不上来。
    春节一过,渐渐有开春的迹象,但雪还是未融的。
    正月二十一到,朝廷开印,章凌之又每日起早贪黑地忙起来了。
    天气并未转暖,冬宁这个畏寒的身子,多数时候都窝在了房间内,不大愿出门。裴延又来叫芳嬷嬷递过几次话,说是要邀她去赏梅,冬宁托着下巴,趴在床上翻一页话本子,随口道:“不去,太冷了,谁要去那冰天雪地里挨冻的?”
    芳嬷嬷也是无奈,只好把那话同裴延说了。
    他心猛地一落,说不失望是假的。又只好改口,说是等到开春暖和了,再邀她去踏青。
    “到时候再说吧。”她用银勺往嘴里递一口杏仁酪,又低头专注地写她那话本子,也不知往心里去了没。
    这杏仁酪,还是裴延特地派人送来的,知道姑娘喜食各种新鲜点心,不定时换着花样送上门。只这东西姑娘是喜滋滋收下了,对他的“郎情”却丝毫没有知觉。
    芳嬷嬷摇头叹气,知道裴延这是还没能赢得芳心。
    但转而一想,又不觉细细地笑起来。
    早应该这样的,她家宁姐儿这样矜贵的姑娘,就应该拿乔,叫那些男孩子挨着挤着来献殷勤。何苦要吊死在章凌之这么棵“老树”上?还白受这么多委屈,真是不值当呵。
    “蹬蹬”,何晏又来敲门了。
    “何管家,什么事吗?”
    他袖着手,缓声慢语道:“府门口一有男子,说是要找雪儿姑娘。”
    冬宁停下笔,和芳嬷嬷奇怪地对视一眼。
    “哒哒哒”,冬宁又轻巧地踏着前庭的薄雪,快步往府门口走去。刚出大门,便见一男子拎着一大摞扎得齐整的纸包,身姿笔挺地立在台阶下。
    见着她来,立马把那微侧的身子转过来,正面笔直地朝向她。
    “姑娘。”他抬手行个礼。
    冬宁一下被定在了原地。
    这男子她是素未谋面的,他身量很高,可以说是极其高大,宽阔的肩膀舒展地撑开,像是可以纵马驰骋的平原。脖颈修长,挺拔如松,最令人不能错目的,还是他那张脸。琼鼻丹唇,飞眉入鬓,一双星眸墨黑清亮。五官艳丽灼灼,醒目非凡,可配上那高大的身躯,并不叫人觉出女相,反更是仪表伟岸,俊美无俦。
    哇!冬宁诧异地瞪大了眼,一下竟不能言语了。
    这世上,竟然还有比小叔叔更俊的男子哎!
    小姑娘总是好美的,尽管不认识他,但这第一眼,就不由生出几分亲切,扶着门框迈过门槛,连跳几个台阶,迫不及待蹦到他面前。
    “你找我?我们认识吗?”
    走到近前来才发现,他真的是好高,冬宁仿佛都不能够到他的下巴。
    默然看了她半晌,他点点头,“腊月二十五晚,在百戏阁,姑娘给了我三钱银子的打赏。”
    哈?!
    冬宁张大了嘴,这下便诧异更甚了,“你是那个……那个演滑稽戏的人?”
    说者无意,听者有心,“滑稽戏”三个字还是刺了他一下,但脸上并未显露声色,只是点头,将手上那包东西递过去,“这个,我亲手做的,家乡的一点特色,不值什么,聊表心意,还望姑娘不要嫌弃。”
    冬宁呆滞地接过,竟是不好意思起来,“啊,你太客气了。”随后扬起脸儿,朝他笑笑,“我那是真心喜欢你的表演,没想到你还这么记挂着。”
    他微微一弯唇,看不出是在笑,人是冷峻的,可放在这张俊美的脸上,就是什么神态都好看,吸引得人挪不开不目光。
    嘶!好俊好俊好俊的哥哥呀!
    冬宁微张着小嘴,轻轻抽一口气,目光都痴傻了起来。
    “那个!”她终于缓过神来,赶忙往府里头一指,“你要不要进来坐……啊!”她忽然反应过来,“抱歉呀……我可能不太方便请你进去……”
    自己并不是这宅子的主人,怎么好堂而皇之地请陌生人进去做客呢?
    “无事。”他沉沉一回,连声音都如此磁沉好听,咬字有种特别的韵味,简直是天生一把好嗓子。
    冬宁莫名其妙笑起来,挠挠头,问道:“我都还不知道,你叫什么呀?”
    “方仕英。”他回,依旧言简意赅。
    “我叫颜冬宁,颜是‘不要人夸好颜色’的‘颜’,‘冬天’的‘冬’,‘宁静’的‘宁’。”她一口气把名字说个透,竟是逗得他嘴又一弯,这下眼睛也浮现了笑意,眼底下的卧蚕跟着轻轻一动,风情流转,简直美得耀目。
    冬宁一下紧张了,不由咽了咽口水,“怎么了吗?我的名字很好笑吗?”
    “没有,很好听。”
    “颜冬宁,颜姑娘。”
    他念她的名字,不带任何旖旎,却是将冬宁听得有点耳朵红。
    两个人站在府门口,聊了半天话,一来二去的,也没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,但这谈话却迟迟结束不了。
    就是没有人主动提道别。
    “啪嗒”,一顶官轿落在大门口。
    二人循声望去,方仕英但见轿帘掀开,一体格清修的男子躬身而出,见到府门口并肩站着的两人,凉凉的眼神从小姑娘脸上略过,又落在自己身上。
    那人别的先不说,一身绯红仙鹤补服分外打眼,腰环如意纹玉带,赤色蔽膝覆于裳前,贵气华重,无不彰显着他一品大员的身份。本就端弘的气度,在这身官服的烘托下,更是矜骄傲
    岸。
    只是他看向自己的眼神,过于犀利,明晃晃地不友好。
    并未就此被他的官威吓住,方仕英只是不紧不慢地略一颔首,再抬头时,直视他的眼神依旧是不卑不亢。
    他虽一身寒素的布衣长袍,可身量实在高大,容貌又过于俊美。章凌之的个头在南方人中已是鹤立鸡群,跟面前这位一比,竟是还要矮去了半个头。
    二人对面而立,方仕英竟丝毫不输气势。
    视线在空气中交汇,莫名,擦出了硝烟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