首辅大人的养花守则 第85节

    他摇摇头,“嗨,这我哪儿知道去?不过那人也是倒霉,摊上这事儿……你说日后还有哪个戏班子敢收他?哎……”叹着气,他还不忘叮嘱两句:“姑娘们没事就别在里头晃悠了,当心砸着你们。”
    周遭的话,冬宁再听不进去。
    “冬宁……咱赶紧走吧……”胡照心拉拉她的衣袖,未能得来任何反应。
    空洞着一双眼,她慢慢挪到主舞台边,台上叮叮当当,敲出巨大的响声,有几个人蹲在台子上,拆卸木板子。
    这不算高的舞台,也没有留下太多美好的回忆。
    她第一次见他,便是在这台上头,彼时他卑躬屈膝、卖笑讨好,观众阵阵呼声喊得响亮,一个又一个铜板朝他砸去,还要作揖道谢。
    但她总也忘
    不了,那晚,云遮月暗,台下只她一人,他久违地换上一身武生行头,俊伟不俗,手上一杆长枪耍得猎猎生风。
    那凝结着他所有的汗水与希冀,他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本事。
    他还曾说过,只是遗憾,他最魁伟风光时,她未曾见。
    泪水不知不觉,又淌了满脸。
    “冬宁,你……没事吧?”胡照心被吓到了,刚想劝慰,却见她猛然转身,疯了一般地跑了出去。
    “冬宁!”
    第52章 雄兽之争是男人与男人的对峙。
    颜冬宁一路跑,胡照心又跟在后头一路追,口中不住呼喊。
    “冬宁!你慢点!”
    她这个身子,本就刚从昏迷中醒来,一下又四处猛跑,就怕她突然晕倒在街头,那自己可真是罪过大了。
    冬宁毕竟体弱,哪里是小霸王胡照心的对手,不一会儿就被她追上,揽住肩膀截停她。
    “冬宁你……做什么去……慢点呀……”
    一时停下,冬宁这才发觉心口跳得厉害,腿软得就要站不住,还好叫胡照心扶住。
    她额头渗出细汗,唇色尽褪,眼神麻木茫然,一副风雨飘摇之姿。
    连胡照心个没心没肺的都被惹出心疼,双手拥住她的肩,“冬宁,你怎么了?别吓我!”
    “那百戏阁是不是章阁老他……”
    “哇”地一声,冬宁趴在她肩头,彻底哭出声来。
    她嘤嘤啜泣着,泪水瞬间便打湿了胡照心的肩头。
    “没事了,没事了……”抚着她的背,她轻声安慰。
    “都怪我……照心……都是我连累的他……”
    /:.
    是她太蠢太天真。
    他这辈子本来就过得够苦了,却因为遇着她,又是苦上加苦,倍受轻贱。
    刚刚她一阵狂奔,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:要去兵部衙门找他理论去。
    可及至被胡照心喊住,她方才梦醒,十八岁的人了,不能再像个冲动淘气的小孩子那般,况她跟他,又有什讨价还价的砝码呢?
    那些年幼的天真,而今反过来,压在她身上,是沉甸甸的负担。
    *
    晚膳端上了桌,章凌之才刚执起碗,便听园子响起了说话声。
    “雪儿姑娘今儿怎么过来了?主子正巧刚用上饭,要不要一起用点?”
    直觉到她是为什么而来,章凌之不动声色地将碗筷放下。
    小姑娘自醒后,日日躲在园子里,就是不愿见他。
    这事儿急不来,她这个倔性子他最是知道,一身反骨,你越是跟她对着干她就越不顺着你的心意来。
    他一手养大的孩子,还有谁比自己更了解她的吗?
    候不了多久,冬宁果真气呼呼跨进门来,见他端坐在桌边,上来就直接开炮:“章凌之,你有什么气就冲我来!为什么要去迁怒一个无辜的人?”
    “他无辜?”章凌之凤眸一眯,寒意乍现。
    跟进来的茯苓一见这剑拔弩张的情形,暗自咋舌,猫悄儿地缩着脖子,默默退了出去。
    章凌之冷笑,饶是心里对此再有准备,可骤然一听她对那戏子如此维护之语,心还是不由抽搐了一下。
    “他何谈无辜?引诱你夜晚私会,甚至还……脖子上带着不清不楚的痕迹归家,你现在跟我说他无辜?!”情绪有点止不住,他一时激动了起来。
    “那又如何?他又什么都没有对我做,我们俩清清白白,你凭什么端了百戏阁,害得他以后在这儿燕京城都混不下去了!”
    章凌之突地站起身,眸中狠意愈烈,“若非我及时发现,你敢说,你俩当真能一直清清白白下去?”
    “我……”嘴唇蠕了蠕,她竟回答不上他的话。
    “颜冬宁!你说话!”
    手往桌上一锤,筷子沿碗边滚落。
    本以为自己尽在掌控,可见她如此吞吐模样,不知哪根神经就被触到了,忍不住又暴怒起来。
    冬宁被吼得一个哆嗦,意识到自己的犹疑大错特错,惊惧的眼睛呆望了他片刻。
    “我和他……我……”
    “郎情妾意?你侬我侬?”他每一个字都是在笑着说,可每一个字听来,又都是椎心泣血。
    下意识的反应骗不了人,她在乎他,回护他,挂念他。
    她为他动了心。
    脱了力地坐回椅子里,他失神呢喃:“雪儿,不要再这样,别让我后悔我的决定。”
    不是没有动过杀他的念头。
    他甚至将他的背景了解得清清楚楚。
    孤儿出身,幼时被卖给山西道的一个戏班子,跟着唱念做打、苦练功夫,少年时又一路随班主进了京,在这里讨生活,渐渐唱出了名气,成了戏班子的当家头牌。后来班主去世,他一力苦苦支撑,眼见得终于重新红火起来,却竟又招惹上了裴一元。
    那个道貌岸然的家伙,欲收他为外宠不得,竟恼羞成怒断了他一条腿。
    腿断后,戏班子彻底散了,为了讨生活,他方才不得不流落到百戏阁做滑稽戏的丑角。
    亲友寥落,无父无母、无妻无子。
    只要他章凌之想,让他从这个世上消失不是什么难事儿。毕竟他死后,恐怕都不会有人为他声张。
    除了眼前这个傻姑娘。
    “你到底把他怎么样了?!”被他模糊不清的话语吓到,冬宁哭腔已然掩不住。
    嘴角溢出苦笑,他合眼靠进椅背中,满身心的疲倦。
    “你要真想知道,我可以带你去见他。”
    燕京东郊,顺义。
    开阔的平地上,数匹马儿绕跑马场驰骋,旁边的马厩里,一身形高大的男子正沿着马槽洒草料,行动间左右颠簸,总显出不大利索的样子。
    “方仕英!有人找你。”
    监正过来叫人,他缓缓放下草料,抬眼望去。跑马场的围栏外,正立着一对人,男子冷着一张脸,站在小姑娘身后。
    见他转过脸来,小姑娘扶住栅栏,急切地朝他挥手,“仕英哥哥!”
    并未有太多惊讶,方仕英只淡淡点头,感觉到她身后的章凌之脸又更黑了,便是连那笑都不敢显露在眉梢。
    他迈开脚,跛着腿,朝他们慢慢走过来。
    瞧他这歪斜的模样,章凌之心中更是生出许多不悦。
    他真没想明白,自己怎么就成了他的手下败将?不敢动他一根毫毛不说,还巴巴地给他安排了一个正经差事,简直地怄气到家了。之前在朝堂上被裴一元打压时,他都不觉有这么憋屈。
    真不是他章凌之有多海量能容,实在是他知道,若是真动了这方仕英,冬宁能记恨他一辈子。
    有的气,咽不下也得咽。
    “章大人,颜姑娘。”
    他终于走到了近前来,拱手行礼,很有眼色地,先朝章凌之示以敬意。
    “仕英哥哥,你没事吧?!”
    冬宁一双眼睛只知盯住他,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个遍,好像生怕章凌之在何处就给他吃了暗亏似的。
    实在被她这可爱模样逗乐,方仕英浅浅抿出个笑,尽管已经很努力克制了,可那脉脉情意还是不由从眸中泄出。
    自上次夜里一别,他又何曾有哪一日是不想她的呢?
    “颜姑娘多虑了,在下很好。自那百戏阁倒了以后,多亏有章大人照拂,将我安排进了这苑马寺,才让我又有了个栖身之所。”
    说完,还不忘向“恩人”表忠心,“多谢章大人再生之恩,方某没齿难忘,定尽忠以报。”
    章凌之端出个笑来,眼神早已将他剥皮剖心,语气却依旧维持着温和:“恩情不恩情的谈不上,你也知道,我都是看在雪儿的面子上。”
    他打的什么暗语,方仕英自然知晓。
    就在百戏阁轰然倒塌的那一日,章凌之便在茶楼约见了他。
    直到见到这位端坐上首的大人那一刹,不需他开口,方仕英便已知晓,正如日中天的百戏阁为何
    突然之间被查封。
    彼时,这位章大人看他的眼神直白,他靠坐檀木圈椅中,一身雪青色如意纹纻纱长衫,头绾碧玉簪,看似清贵散漫,实则气势迫人。
    何曾有现在的平易近人?
    尤其是当时他的眼神,毫不忌讳地落在自己那条跛腿上,嘴角的笑意若有似无。
    “坐吧。”
    只轻飘飘两个字,就是叫他觉出冒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