卑鄙的男替身 第93节

    两人一前一后走经烘焙区,橱窗擦拭明亮,好似映出两把刀。长而锋利,短却尖锐,有以古朴的素布层层包裹,也有挂铃铛,走动间铃铃脆响。
    “用不着那样看我,姓陈的,五十步不笑百步。多长时间了还没用回自己的名字,你也就是个怕事的小偷。”
    废物,原本打算说这个词,尤心艺稍作收敛。
    她倒不怕陈言,法治社会,再瞧她不顺眼能怎样?
    掐死她分尸烹饪扔街头?塞行李箱?拉倒吧,越是聪明人越不留把柄,最爱玩脏的、别人看不见摸不着的手段。
    不过老鼠怕猫,穿鞋输光脚,她赢在有钱、无所谓丢名声和面子。除非能联系到她家人,否则来一百个陈言都没用。
    ——当然,陈言也许做得出来,有那种可能。
    他和乔鸢属于一类人,冷幽幽的蛇,平时不声不响,好像不记仇、不起眼,真要收拾你只消两秒,一招毙命。
    接着又蹿回阴湿潮暗的洞穴,伏到低矮嶙峋的岩隙或水域之中。一身鳞片光滑彩亮,白的黑的粗的细的交错一起,远远打量闪耀,近距离再看就头皮发麻。两条蛇悄无声息仰起头,两双冷血的眼珠盯着你。
    鬼魅森森。
    他们就是那种东西,物以类聚。
    刺眼,恶心,让人觉得烦。
    不喜欢夹肉松的面包,尤心艺眼底铺就厌恶和不服,夹子伸向蛋挞:“以后乔一元爱怎样怎样,死了都跟我没干系。至于你,陌生人一个,我也没兴趣出卖。”
    “比起我,你还不如防着点明野后悔,他做狗可比你强。”
    说话时,她特地睨一眼。
    姓陈的比姓明的能演,尽管逻辑在线,自始至终表现得稳到不行。
    可尤心艺清楚,他绝对在意。
    明野和乔鸢,她和乔鸢,随便说两句话,互动一下,他就在意的要死。
    果不其然,那家伙立刻侧目向餐桌。
    “叮——”
    碗筷冷不丁交碰,吓明野一大跳。
    他低头一瞄,才发现自己手指在动,痉挛似的。连忙用另一只手盖住,结果碰到茶杯,热水全泼手上。
    “咳、咳咳。”
    察觉乔鸢目光,他清了清嗓子,刻意压低声线,粗声粗气地打招呼:“呃,你好,你就是莉莉吧,尤心艺她……经常提起你。”
    “你最近过得怎么样?”
    眼睛还没好么?
    怎么突然剪头发了?
    这样问太冒昧。
    上次视频那人就是你姐姐?你怎么没说你们是双胞胎,她为什么看起来又瘦又老,病恹恹的。你家到底怎么回事……
    这样问一定暴露身份。
    刚刚是另外两人的主场,她来他往,争锋相对,明野好似被两根指头一块儿摁压泥土下,紧张到窒息。
    直到此时没了别人,他才好意思稍稍抬起眼睛,留意到乔鸢今天戴了耳环。
    挺小巧的一对,金丝钩花样式,往下坠一颗小小的爱心,鸦青色。
    有点类似果冻的质地,莹亮通透。
    她身穿宽松灰毛衣,一条明野没见过的同色系裤子。披肩也是新的,头发以抓夹固定,指间素圈戒指。
    仍然那股清冷矜贵的书卷气,无形之中却多了几分慵懒随性。
    显然跟以前不一样了。
    明野忽然惊觉,她以前很少穿裤子,爱穿长裙。首饰、披肩花纹也绝不选如此复杂花哨的款式,除了珍珠就是珍珠,抛开素色还是素色。
    说实话,这种感觉很糟。
    好像被从车座上丢下来的小狗,尚未啼叫,车辆嗖一下飞驰。唯有狗停在原地。
    恐慌油然而生,他正绞尽脑汁修饰言辞,企图多聊几句。陈言回来了。
    他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,明野不由得仰头。四目相对,犹如两股暗潮于玻璃缸中咬合碰撞,最终消散于前者镇定、后者的退避。
    ……没关系,反正师哥亲口答应往后不再干涉他的事,包括莉莉。
    ……就算出尔反尔,他欠着钱,起码得清账以后才有底气声讨。
    明野说服自己接受,陈言隔衣服托起乔鸢手肘,俯首低语:“拿了一些坚果欧包和少糖可颂,打包了。现在回去?”
    乔鸢点头。
    两人推门出去,背影写着般配,明野望得出神,竟下意识撑桌直身,脚尖向着他们离开的方向踏出一步——
    “想去哪啊?”
    尤大小姐慢悠悠落座,餐盘咣当放桌。
    “……手脏,突然发现有一次性手套,就不用洗了。”明野讪笑,身体被吸回去。瞳孔盯着她手里的叉子和面包,心思飞走。
    “尤心艺,不然我们公开吧。”
    “哈?”
    “反正我已经按你要求分手了,莉莉那边瞒不住,她早晚要知道的。”
    甚至不确定自己在说什么,明野道:“我们以前也讨论过话题,莉莉眼睛会治好的,你别再动不动说她瞎子、残疾行吧?”
    话音刚落,什么东西擦额头飞出去。
    他回头发现是手机。
    “谁准你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了?!”
    尤心艺发脾气什么时候在乎过场合?
    价值上万的手机说甩就甩,砸得四分五裂,又号令他一片一片捡起来。
    她不可能再用这部破手机了。
    明野很清楚。
    然而他不得不捡。
    谁让他有把柄在她手上,她比陈言比乔鸢狠戾失控数倍。谁胆敢惹她,注定要被扒皮脱肉,而后取决于她心情好点没、发泄够了没,再决定是否高抬贵手。
    乐曲轻快流淌。
    众目睽睽下,当明野低头弯腰去捡零散的机械部件、未经处理的手臂再次刺痛流血时,一个诡异的念头闪过脑际。
    倘若把尤心艺换回乔鸢,她会一次一次、陷他如此难堪吗?
    不,不不不不覆水难收!
    明野暗自警告自己,逼迫自己收回妄想,低声下气走到大小姐身旁:“别生气行吗?我就……说说而已,毕竟
    下周就要去实习了,不一定留在南港。我只是觉得有点累,想把事情赶紧定——”
    “你累什么?让你去给她动手术了吗?让你帮我做衣服了?屁本事没有,还挺能给自己找活。你读书累了?吃饭累了?蹲马桶累了还是偷偷摸摸又想吃回头草累了?”
    “我不是那个意思,我没想——”
    “没人在乎你想什么。”尤心艺扯唇角,绿野美瞳泛出冷光。
    “我不是你的女朋友,充其量一起打游戏、聊天、出轨上床打发时间的臭搭子。少把自己当回事!也别再提乔鸢!”
    “行行行,我不说了,不说了行吗?”
    不累也要累了,不止身体累了,精神上愈发疲劳。明野燥得直搓额头:“小声点!我有时候真的搞不懂你们俩,不知道你在想什么,总之发誓不提了好吧。”
    任凭他怎样道歉悔改,尤心艺胸脯起伏,压根不屑解释。
    她与乔鸢曾经是最好的朋友,现在大约成了最糟敌人。她们的关系早已破裂,就连记忆中为数不多的美好片段也渐渐磨损得破烂不堪。那又怎样?
    尤其明野这种蠢货。
    难道他以为,她会指望像他这样的人能理解她们间所发生的事吗?
    可笑。
    若非暂时没有其他代替品,谁要留他在身旁?
    区区宠物,只须吐舌头、摇尾巴就够了。
    无权过问细节。
    …
    从餐厅回来,陈言似乎有点情绪不佳。
    新学期课程紧,中英生一日合作仅为插曲,后面紧跟着主线:
    上周学院组织大家参观牛仔厂,下周起,限定牛仔类服装做唯一材料,开启旧衣改造项目。
    乔鸢柜子里符合要求的衣裤不多,托阿婆在乡下收了些。前天寄出,今天差不多该收到了。
    “明野。”她叫,“明野?”
    “嗯?”
    摘掉防蓝光眼镜,陈言自电脑屏幕中抬头,难得迟钝地问:“你说快递放在哪?”
    “4栋快递室。”
    “好,我去拿。”
    大门开合,等陈言回来,房子里静悄悄,主卧窗帘拉上了,乔鸢正在午睡。
    取下抓夹,头发披到枕上,乔鸢背门侧躺,可以听见对方压低的脚步声走到房间前,驻足几秒,又转回玄关。
    餐桌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动响,估计在拆快递。
    乔鸢不大喜欢昆虫,陈言觉得快递包装不干净,容易堆积附上蚊虫卵,箱子从来不进屋。就算只有袋子,也尽可能第一时间消毒,换上家里的收纳盒,以免细菌残留。
    阿婆话少但做事仔细,大约包得特别严实,以至于陈言拆了很久。
    又一道开门声,他下楼去扔垃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