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4章

    塑料细条摩擦地面发出簌簌的响,年迈的女人伸手去按电梯。
    “那个,等一下。”
    桑雅宁轻声喊,话出口时却怔住。
    保洁:“什么事?”
    桑雅宁扣弄着指甲,试探地瞄向装垃圾的小桶:“我昨天把糖忘在门外了。”
    保洁看一眼她,又瞟一眼脚边,弯腰,捡起包装精致的玻璃瓶:“是这个吗。”
    桑雅宁门缝中探出手:“对,就是这个。”
    女人去其他的楼层打扫了,桑雅宁把透明的瓶子摆在窗台。
    阳光穿过粉红的糖果,在墙边留下一朵又一朵通透的花,风吹起帘纱,它们随及轻轻摇晃。
    即使桑雅宁再不愿意承认,这小小的糖确实是她近日来唯一的幸运。
    桑雅宁懒得看李苹带来服装的方案,索性让对方做决定:“反正都是为了讨好张泽吾,你看着办就行。”
    李苹没有过多回复,只说周日下午三点来公寓接她:“这是发言稿和发布会的材料,届时按照文本的内容讲就好。”
    桑雅宁:“看来我是不能发表自己的观点了。”
    李苹:“我知道你的压力大,但这毕竟是工作。”
    桑雅宁:“知道就赶紧走,明天,不,周日前都不要打扰我。”
    李苹似乎还想讲些什么。
    桑雅宁已经起身开门:“我还有事,恕不远送了。”
    李苹的脸上露出难堪的表情,眉梢压低,嘴唇紧抿,仿佛受到极致的侮辱。
    桑雅宁冷漠地看向她。
    李苹垂眼:“雅宁,我知道你在想什么,但是我向你保证,那些事绝不是真的。”
    桑雅宁笑了:“难道你和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实的吗?”
    李苹搭在膝头的手紧攥成拳。
    “李苹。”
    桑雅宁说,“我只相信自己看见的。”
    李苹似乎要哭了,红晕逐渐攀上眉眼。她深呼吸,坚定不移地说:“再等等,我一定会给你解释。”
    桑雅宁没有理会她。
    李苹胡乱地擦拭眼角,刚行至门前,又回头:“雅宁,我绝对没有背叛你。”
    大门关闭。
    属于李苹的脚步声越行越远。
    桑雅宁瘫坐在沙发里,怔怔地看向天花板,莫名得,她想起了严浩的话。
    “《长夜歌》上映后,你的声名定会提高许多,届时,你就有能力开设个人工作室了。”
    脱离公司,创建属于自己的一切。
    桑雅宁,你难道不渴望这样的未来吗?
    李苹送来厚厚两叠的文件中,全是发布会的流程与台本。
    桑雅宁翻开第一页,红笔划出的标注立刻弹入眼中。李苹似乎特别害怕她出错,而将每个细节补充得十分完善。
    “在倒数第二个发言,别着急,等主持人提醒。”
    “被问及朝遥的关系时需谨慎回答,媒体肯定会捕风捉影,编造花边新闻。”
    ......
    桑雅宁一页一页认真地仔细地读,从密密麻麻的文字中感受了到李苹的关心。
    桑雅宁紧紧攥住页脚,一时间竟无法做出决定。
    人是太复杂的生物,她根本猜不出李苹真正的想法。
    电影发布会当日,各家媒体纷纷前往观影大厅。
    化妆室只有桑雅宁在用,造型师沉默着整理发棒与饰品。
    桑雅宁瞥向挂在旁侧的衣裙,问:“这是张先生的意见?”
    这是一套设计简单的西装短裙,通体雅白的裙身却以不规则的黑色做边沿,像是肮脏的泥污在侵染少女的纯洁。
    李苹的声音听不出情绪:“这是服装团队讨论出的结果。”
    桑雅宁嗤鼻。
    李苹站在旁边,沉默不语。
    僵持中,有人推开门。
    桑雅宁头也没抬:“出去。”
    话落,没有得到回应。
    桑雅宁皱眉:“怎么回事,非工作人员也能进化妆间吗。”
    造型师提着工具箱,弱弱开口,“严老师,二位慢聊。”
    严浩?
    桑雅宁一怔,匆忙垂眼,不敢去看镜子里的影像。
    耳畔已经响起熟悉的声音:“好,辛苦。”
    心跳忽而加快,眼眶却越来越酸涩。
    桑雅宁拼命攥紧衣角,才勉强忍住奔向他的冲动,哑声问:“你来做什么。”
    严浩:“发布会的流程稍有更改,你需要知道具体的细节。”
    李苹一愣:“流程改了吗。”
    严浩平静地说:“嗯,才得到的通知。”
    李苹明显在怀疑,垂眼拿出手机,似乎要确认消息的真假。
    桑雅宁:“我和严老师有事情商量,李苹,你先出去。”
    李苹:“等等,我还是要—”
    “发布会对电影的宣发极为重要。”
    桑雅宁抬眸看向李苹,缓慢地一字一顿地说,“如果因为我们的大意失误,谁又会承担损失?”
    李苹脸色一白,抿了抿唇,终于向外走:“我在门口等你。”
    咔哒—
    锁芯相扣发出清脆的响,屋内瞬间变得极其安静。
    桑雅宁试图扯高唇角,笑容却格外僵硬:“以后这种小事让何立说就好,你不用特意跑一趟。”
    严浩轻声问:“不想见到我?”
    桑雅宁慌乱地解释:“当然不是,我分明—”咬唇,负气道,“对呀,我就是不想见你,你赶紧走,别待在这儿。”
    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着,寂静如潮水逐渐淹没她的口鼻。
    严浩离开了吗?
    桑雅宁慌张地想,掌心泛起粘腻的汗。她渴望获得他的讯息,却胆怯地无法回头去看。
    隐约得,听见布料摩擦的窸窣。
    桑雅宁一怔,清晰的脚步声愈发令她心慌。
    严浩要离开了。
    她期待已久的重逢就要沦为泡影,怎么办,该如何让他留下来?
    混乱的思绪不断碰撞,激烈跳动的心脏仿佛要跃出胸膛。
    桑雅宁再无法忍耐,转身,想要呼唤他的名字—
    转椅挪动的瞬间,字节散于唇齿。
    桑雅宁出神地看着他,说不出任何的话。
    空荡的房间里,严浩半跪在她的面前,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怀温柔。
    桑雅宁别扭地移开视线:“......你怎么还不走。”
    严浩抚上她的脸颊:“我以为你想让我留下来。”
    桑雅宁不由自主地贴近严浩的掌心,嘟囔:“谁让你乱猜我的心思了。”
    严浩没有回答。
    思念许久的体温就在身旁,桑雅宁任由理智拼命催促,也依旧舍不得放手。
    终于,是严浩轻声问:“出了什么事吗。”
    桑雅宁愣住,耳畔再度响起张泽吾的警告。
    恍惚间,严浩正要抚向她泛红的眼角:“你的状态看起来很差。”
    不,不能这样。
    李苹此刻就在门外监听,如果她将所见的一切告知张泽吾,先前的忍耐就将全部白费。
    那么电影怎么办?
    大家的心血怎么办?
    她怎么能贪图一时的安心,就把严浩推入火坑之中?
    “我很好。”
    桑雅宁猛地拍掉严浩的手,“文件呢,我们现在开始谈工作吧。”
    严浩怔住:“......桑雅宁?”
    桑雅宁低下头,痛苦地无可奈何地喊:“你听不懂吗,赶紧把台本给我!”
    话刚出口,心脏忽而一疼。
    桑雅宁死死攥住矮凳,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抬头,泪水却浸湿眼眶,视线变得越来越模糊。
    她做了一件极坏的事情,她伤害了自己想要保护的人,那个人分明对她最好,她却无法予以相同的回报。
    “严浩。”
    桑雅宁开口,声音低若蚊语,“你快走吧。”
    严浩握住她颤抖的手指:“嗯。”
    桑雅宁哽咽着:“以后,以后都不要再来找我。”
    话落,清冽的苔藓气息拂面而来。
    桑雅宁来不及挣扎。
    严浩已经将她瘦弱的身体抱入怀中:“好,我知道。”
    意识像是被泡在温水里,桑雅宁仿佛成为一尾鱼,透过玻璃缸看向紧紧相拥的男女。
    严浩在想些什么呢?又是怀以怎样的心情留在她身边呢?
    桑雅宁感到不解,却始终无法询问。
    她试图抛弃所有的顾虑,就做一尾鱼,安静地安心地游动在名为他的池水里。
    无法辨别时间的流逝,最后是敲门声打破沉寂。
    严浩起身告别。
    桑雅宁再次看向化妆镜,用粉饼拭去眼角的红,指尖抹开唇膏,将蝴蝶的银饰戴在耳边。
    咚咚—
    有人敲门。
    桑雅宁整理好西装裙的领口,提步,朝灯光汇集处走去。
    高台上,姜恩惠与詹俊生已经等在那里。
    桑雅宁抬眸,撞上了严浩望来的视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