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章

    “哪里来的粥?”
    “我买了一点米。”薛遥知听他的声音都已经沙哑,说道:“饼太干了,你喝点粥会好受很多。”
    容朝点点头,昏昏欲睡。
    薛遥知又说:“你想知道我后来遇见的第二个我在意的人是谁吗?她叫小蛐蛐,我们认识已经十五年了,比你还久,阿婆和她都是我最喜欢的人。”
    “她是谁?十五年?我怎么没见过她?”容朝总算是打起了精神,问她。
    “小蛐蛐认识我四年,我认识她十五年。”薛遥知温和的说道:“阿婆去世之后,我便被送入了慈幼局里。”
    对于在街上流浪,慈幼局对于薛遥知来说是一个很好的归宿,她前世也是在福利院长大的,所以很习惯这里的生活,虽然吃不饱穿不暖,会被大孩子欺负,但至少不会在街上冻死了。
    唯一的遗憾,就是她没能送阿婆最后一程,她一直惦念着阿婆,想要去找她,可是她不知道乱葬岗在哪,慈幼局里也不能随便外出。
    就这样在慈幼局过了一年,薛遥知终于打探出乱葬岗究竟在哪里了,虽然她这时去,也见不到阿婆,但她还是想去看看阿婆。
    在一个温暖的夏夜,薛遥知钻着慈幼局破败围墙下的一个狗洞,偷偷的离开了慈幼局,她刚打算走,便听得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。
    薛遥知回过头一看,便见一个与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女孩跟着她钻了出来,瘦弱的小女孩很怕生,但倔强的跟着她,还磕磕绊绊的问她:“知、了,你要,离开吗?”
    薛遥知是认得她的,但仅限于认得,因为女孩是慈幼局里唯一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女孩,女孩儿很胆小,经常是大孩子们的欺负对象,薛遥知帮过她几次,发现女孩儿只会哭还会连累她一起挨打之后,薛遥知就不再帮她。
    “我去见我阿婆,明早肯定回来。”薛遥知回答道。
    女孩慢慢的说:“我也想,去找我阿娘,你可以,带我,一起吗?”
    她的阿娘是镇子里花楼的姑娘,生下了她却养不了她,她一出生就被送到了慈幼局,从她能听得懂话起,她的耳边就是“她是那个妓/女的女儿”“她阿娘不要她了”“妓/女的女儿真恶心”……可她还是想见阿娘。
    薛遥知并不知道花楼在哪,她拒绝了女孩的请求,但一回头才发现女孩竟然还跟着她,她无奈,但管不了女孩的行动,任由女孩跟着她出了小镇。
    霜梧州以仙君为尊,执州宗门寥了宗为辅,下设无数门派管理霜梧州的城池小镇村落,在这样的小镇里,是没有“宵禁”的说法的。
    薛遥知很顺利的离开了小镇,在黑夜中找到了阿婆长眠的地方,夜色中,尸体僵硬腐烂,散发着难闻的臭味,她的脚步顿住了,难过的抽噎了起来。
    女孩的胆子很小,她很害怕,但看薛遥知哭了,她忍着恐惧跑到薛遥知面前,伸着瘦弱的手臂抱住了她。
    “知了,不哭,不哭。”
    薛遥知带走了一捧土,在天明时,和女孩回到了小镇,但这时的小镇已是一片狼藉——黄昏之战后,未曾得到约束的门派争权夺利,为了一块地盘大打出手,百姓们奔走逃散,怨声载道,怒骂着这些修真者蛇蝎心肠。
    神仙打架,凡人遭殃,按照沧泫大陆的通用律法,修士之间决斗该布下四方阵,以隔绝外泄的灵力,但四方阵需要大量的灵石,小门派承担不起,那遭殃的自然是普通人了。他们自然不会在意身无灵力的普通人,反正再过十几二十年,这里又会长满新的凡人。
    薛遥知和女孩找到慈幼局的时候,慈幼局破败的建筑已经倒塌,里面被压了不少的孩子,正在哭着求救,而只顾着奔走逃亡的人,无暇顾及他们。
    女孩惴惴不安的说:“我们,没有家了。”
    薛遥知转身就走,她也要离开。
    或许只是因为这个小镇太偏了,她往繁华的地方走,便不会再遇到这种事了,她总能找到一个家的。
    女孩茫然无措,最后跟上了她。
    两个小女孩在这个混乱的世界结伴同行,她们一路乞讨,听着盛夏的蝉鸣声声,女孩忽然说:“知了,我也想要个你这样的名字。”
    “你叫知了,那我就叫蛐蛐。”
    离开了慈幼局,没有人再骂她欺负她了,虽然吃不饱穿不暖,但女孩开朗了很多,脸上也有了笑容。
    “好。”薛遥知回答。
    霜梧州的版图幅员辽阔,薛遥知和小蛐蛐走了很久很久,她们乞讨为生,艰难的在一天天的长大,两个年幼的女孩儿在一起,经常是那些小乞丐大乞丐的欺负对象,薛遥知在一次和别的男孩抢半个馒头的时候被抓住头发撞在地上,被磕得头破血流后,她气得用石头把头发割断了。
    小蛐蛐看了,跟着她把自己的头发也割短,然后和她说:“知了,我们去报仇。”
    怯懦的小女孩在流浪中勇敢了很多,她牵着额头破口了的薛遥知,找到了那个小男孩,趁着他落单的时候,她举起石头就往小男孩的脑袋上砸。
    男孩一边挣扎一边谩骂,想要反抗,被小蛐蛐死死地按住,对薛遥知说:“知了,打他!打死他!”
    薛遥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,举着石头往他身上砸,把他砸得求饶了,她才和小蛐蛐跑开。
    小蛐蛐说:“你应该把他砸死,不然他以后肯定还会找我们麻烦。”
    “把他打怕了就够了。”薛遥知皱着眉头说:“蛐蛐,我头好痛。”
    小蛐蛐和她在水边坐下,她捧了水给她擦脸:“知了,以后你要是破相了怎么办。”
    “那我应该会看起来很凶,这样就没人再敢欺负我们了。”薛遥知笑道。
    小蛐蛐也笑了。
    后来她们并没有等来男孩的报复,因为又有门派之间大打出手,她们在睡梦中被惊醒,犹如惊弓之鸟般逃窜。
    小蛐蛐骂道:“有完没完了!今年都第三次了!这群垃圾!”
    “等我们到白露城就好了,白露城后就是寥了宗,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,我们可以在白露城住下来。”薛遥知温和的安抚她。
    “要是我们能快点长大就好了,我们这样,去扫茅厕都没有人要我们。”小蛐蛐和她往前走,一边走一边说:“知了,你以后想做什么呢?”
    “做什么都行呀。”薛遥知笑着说道:“我可以和我们前段时间遇到的游医一样,一边游山玩水,一边四处行医。”
    “什么游山玩水,不也连个家都没有。”小蛐蛐憧憬的说:“我以后不要流浪了,我想要个家,不挨饿受冻。”
    “我们会有家的。”薛遥知说。
    怀揣着这样的憧憬,她们走过千山万水,终于在又一个冬天来临前,来到了繁华似锦的白露城。
    她们以为新生活就要开始了。
    “那时候你们几岁了?”容朝精神了不少,问她。
    薛遥知沉默了一下,她说:“七岁。”
    “那后来……”容朝猜到了。
    “后来的故事,要明天再跟你说啦。”薛遥知盛了粥端给容朝:“吃饭了少爷,要我喂你吗?”
    容朝回绝:“不要。”
    薛遥知便将碗递给了他。
    他们沉默了吃完了晚餐,夜幕降临,渐渐的将附近桥洞当做住处的乞丐也回来了,薛遥知警惕起来,好在他们的位置比较隐秘,一时间也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,只当是又有无家可归的人跑到这里来了。
    薛遥知和容朝说她和小蛐蛐在白露城里乞讨,说她们去酒楼后厨偷师,说她们以后要一起开个酒楼,她来酿酒,小蛐蛐就当大厨……她和容朝说了许多她从来没有和别人说过的往事。
    可是容朝还是一直没有退烧,关于她和小蛐蛐的故事,她也要说完了。
    这几天薛遥知和容朝都瘦了一圈,憔悴不堪,薛遥知从城外采了药回来,便见昏迷的容朝被从桥洞里扔了出来,一个浑身散发着恶臭的乞丐占了他们暂时的家。
    薛遥知立刻气不打一处来,她握紧了从容朝身上拿过来的匕首,堵在了桥洞口,冷声说道:“滚出来!”
    “你男人都快死了,你还顾着他嘞?”那乞丐露出一嘴的黄牙,笑得淫/邪:“你不如跟了老子,老子肯定比那个病秧子厉害。”
    这时候外面还下着雪,薛遥知不想和他废话,她将匕首掷向那乞丐,那乞丐侧身一躲,却震惊的看见那匕首被一丝浅绿色的灵力裹挟着浮起来,直直的扎进他的肩膀里!
    乞丐惨叫,面露惊恐之色,薛遥知再重复:“滚开!”
    乞丐捂着血流不止的肩膀,连滚带爬的离开。
    匕首哐当一下掉在了地上,薛遥知跑过去将容朝拖回来,发现他浑身烫得吓人,她熬了药喂给他,却喂都喂不进去了。
    薛遥知慌了,她割开右手掌心,挤了血进药碗里,递到容朝的唇边,低声说:“容朝,不要睡,起来喝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