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良夜

    她还是垂着眼睛,很刻意地不看他。步伐犹豫,身形伶仃。
    走到他身边,弯腰,捡起一袋外卖,转身就走。
    吴思屿伸手把人拉回来,一句话都没说,面无表情地把自己手上的衬衫外套给她披上。
    莫忘想拍掉,但是吴思屿按着没放手。
    她咬唇低着头,声音干涩:“不舒服。”
    吴思屿摸了摸她的额头,脸更冷了,一把拽着她的手腕,让她面向自己。
    “发烧了怎么不和我说?”
    “你先不理我的。”
    “穿太少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就拿个外卖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我要回宿舍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他还是第一次这样冷脸不说话,牵着她手腕的手再没放开。
    一模一样的气势,一如一年前,他怕她走掉,只不过当时仓促放开。
    今非昔比,而触感熟悉。
    莫忘还存有一点神思来回忆。
    他单手打车,两人无言,等车,坐车,到了他的小区,没人的电梯,他开始贴近她,心疼地示好,和她道歉,问她之后的生日想怎么过。
    密码锁开门,莫忘自顾自地扔掉外套和他,跑回他的床上,钻进被窝里去。
    他把房间温度调高,给她测体温,喝热水,换了几次敷在额头上的热毛巾。喂她吃药,她迷糊一口含住他的指尖。
    吴思屿便热了。
    莫忘眼皮沉重,开始发汗。额上,颈间,腋下,细细密密的汗因为温度而渗出,名为莫忘的香薰开始燃起,房间里氤氲起十八岁少女灼热馥郁的气息。
    吴思屿一向爱惨了她奔跑或是摔倒的冒着汗、热气腾腾的样子。原本的一点委屈和勉强支撑的冷漠,又被发烧的她融化了。
    她说冷。
    吴思屿便钻进被子抱着她,哄着她多喝点热水,于是她又开始发汗。
    她说湿得难受。
    吴思屿便剥掉了她的湿衣服,用自己裹紧她。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她睡睡醒醒,他也睡睡醒醒。又给她测了几次体温,终于没再烫得吓人,也终于见她呼吸平稳,颈间的汗渐干。
    吴思屿的呼吸却逐渐失衡。
    “一一。”
    “嗯?”
    “好不好?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女孩的声音不再低闷干涩,有一种雷雨过后空气的清澈。
    他翻身覆上来,埋在她颈间,一动不动。
    “好不好?”
    他又重复一遍。
    他开始啃吻她的脖颈和耳垂,同时脚尖勾着她的脚尖分开,肆无忌惮地顶着她。
    她在他面前一向高姿态,这须臾一刻便落入下风,她好不适应。
    莫忘所有抗拒的小动作都被他制服。他的身形和力气突然坚定得超乎莫忘想象,令她有不得不顺从的错觉。
    这让莫忘终于意识到此刻不同于以往,她收腹屏息。
    想推开他却被拉高放到头顶,双手交迭被他一手钳制。想咬他却被他的另一手扣着下颌,被迫仰起。
    她动弹不得。
    “吴思屿,你要干嘛。”
    莫忘闭上眼睛,没有得到回应。
    他们不着片缕,衣服在地上。
    不是第一次,也不是第一次了,要是第一次了。
    莫忘想从艰难的处境中找到些微让她安心的因素。
    他身上的木质柑橘味道依旧熟悉好闻。他的皮肤光滑,相蹭的顺滑感会让她的心意跟着顺滑。他的身形姿势凹成包裹她的形状,是厚重的契合感,或者是二人正在融化到一起。他的气味、鼻息、触感、心跳、脉搏、柔软、骨感,甚至是汗水,统统因她而动。
    巧夺天工的木匠切割出精细的榫卯,严丝合缝地相接时,会让人无端产生舒适感。
    莫忘想通了,便任由他霸道地控制、笼罩着她。
    不可避免地,直到二人处于一场箭在弦上、张弓如满月的紧急事态,吴思屿循循善诱的声音在她怀里响起,声音很低但很迫切。
    “一一……
    “只要有一点不舒服,我立马停止,去外面自我了断。
    “好不好?”
    吴思屿埋着脑袋,轻轻地动作,抵着她,等她回应。
    只听得她鼻腔轻哼的音节,好像模糊的同意,又像入梦的喃喃,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    正当吴思屿还在天人交战,和理智缠斗,要不要把这回应当做一场世界大战的引火导线,事后还以一句“是你点的火”来规避责任的时候,她双手像美杜莎一样爬上他脖子,勾住,然后终于清清楚楚地说——
    “思屿想怎样都可以。”
    一声弦断,箭矢破空,一贯入底。
    二人慌张混乱甜蜜地咬合了一番,莫忘逐渐适应,喘着气。
    吴思屿退出来,额头抵着她的额头,眼神有些不温柔,说:“接下来,做了就会做完,哭也不会停下,好不好?”
    她说好。
    看起来不能再乖了。
    好烫,裹着他一颗心,烫化了。
    他一手遮住莫忘的眼睛,另一手揽臂一伸,床头柜里摸出一盒东西。塑料摩擦声间,他戴上了套。
    中间不知到何处,莫忘翻涌着从被子间爬出来,说:“够了,我得去洗个澡。”
    吴思屿笑着把她捉回来:“不够,还要。”
    莫忘鼻音浓厚,嘟囔,“太黏了,好难受。”
    吴思屿终于句句有回应,把人搂进怀里,“不许难受,是舒服。”
    ?
    她见识过他以冲刺为目的的“速度”,可是她没想象过那种节奏,切身体会又该是如何。
    玉兔捣药,黏黏糊糊。
    嗯……比那再激烈一百倍吧。
    在做的时候,他说了一句话:“一一你好弹。好爽。”
    莫忘又想和他顶嘴,你才弹,你全家都弹,而且不许爽。但是忍住了。
    因为床和视角都在剧烈晃动,她当时快以为天花板碎裂砸到地上,而地板翘成一片片飞到天上。像是台风席卷,枝桠呼啸,地上凭空凝结出乌云,潮湿如雨珠被他们大口吸进肺里。
    他是她在这个颠倒世界里的唯一锚点。
    被他紧扣。
    那力量带来的混乱感竟叫人安心。
    小猫喵喵叫,她却不再能够分神去害羞和躲。
    小猫什么也不会知道,对吧?
    这是很正常的生理活动。
    对吧?
    咕叽咕叽啪嗒啪嗒的水声和韵律比某些事实更让人害羞。
    又很舒服。
    填满和空虚交互。
    莫名的充盈感。
    这有别于由内而外的精神满足,这是入木叁分的外物。
    因为从未有过来客,所以不曾体会过空虚。
    从此她时常空虚,和爱他很像。
    做到最后,莫忘甚至发自内心地想对他诚恳地说一声“谢谢”。
    只怕他听到又要误会、脸色一变。想到这,她忍不住笑起来。
    忙碌的他对着那笑流露出一丝怪异神色,无暇分心,继续忙碌。
    ?
    这事也没有多么不堪。
    过程中莫忘感受不到“破坏”,而是情深意重的“抚平”,一寸一寸,一下一下,他总是关切地望着她,好像在时刻提醒她,眉头千万不能皱一下,嘴角千万不能瘪一下。
    但凡有一下,他的心就会碎掉。
    哪怕在做这种事,他都以一种脆弱的表情和姿态去做。
    透明又小心翼翼的虔诚。
    莫忘觉得不至于。
    于是她热情地回应他,鼓励他,看他的眼睛,不让他分心。
    不管之前有多近距离接触,这回倒像是二人真的被捣到一块去了。
    来自皮肤、耳朵、眼睛、鼻子、嘴唇的,有关于他的感受,成千百倍地放大。好像沉入名为吴思屿的海中,灌入五感的全是他。
    他的一点点小动作、细微的声音,分毫毕现,莫忘全然感知获悉,一览无遗。
    他也会皱眉,喉间不可抑制地发出声音,临到头上,断断续续的喉音变成压抑的低音,他也会颤栗、绷紧、然后呼吸停顿,渲泄。
    卷毛发梢被汗湿成露水压弯了的爬根草尖尖。
    一滴晶莹的汗珠滴到莫忘的脸上,她回神看着他,他意乱情迷、双眼失神,嘴唇是沾满的亮晶晶。
    她喜欢他变成这样,因为她对他有某种不可抗拒的吸引力。  而她因为他对她有无止尽的着迷而着迷这样的他。
    ?
    “还好啦。”
    结束后,莫忘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,又起身想去卫生间。
    不料对方一脸不可置信,拽回她,似是讨要解释。
    这下莫忘忍不住笑出来,“不是说这个,我是说,你好像比我还紧张。”
    于是吴思屿安心放手let  her  go,躺在床上看了几分钟天花板,听见那边传来淋浴的水声,一个翻身便跟进去。
    “洗澡怎么不带我?”
    莫忘白了他一眼,只见他大步靠近。两人借着淋湿又腻歪温存一番。
    ?
    原来莫忘是不懂,而不是对吴思屿视若无睹。她尝试了初次,接下来的每一次都带着万分好奇的热情。
    吴思屿原本还以为她是恶魔,视而不见,单纯的残忍,而他终于沉冤昭雪,千帆过尽,像维尼抱着蜂蜜罐冬眠,关掉手机,拉上窗帘,全心全意地在她身上,一沟一壑地尽数满足。
    ?
    第二天吴思屿其实还要上班,可是没办法,他像是生病,重病,无法踏出家门一步。
    烽火戏诸侯,只为褒姒一笑。吴思屿如果站到那个位置,也只能是色欲熏心昏聩无能,他评价周幽王:那算什么。
    于是他打电话给mentor请假,病假,应付了几句来自领导的关心,终于松了一口气挂掉,手机扔到床上。
    手机在柔软的被子上着陆,还要弹跳翻滚两下。
    他和莫忘正站在床旁边,不约而同、屏息凝神地盯着异常活泼的手机看。
    准确点说,他站,莫忘依附着他而站,背朝他,一只手向后,被他扣着胳膊按着。
    “……”  莫忘向后伸出另一只手,抵住他的动作。  “嗯?”他停下,微微向前探身,打量莫忘的表情。  “深。慢点。”莫忘喉间拼凑出字句。  他弯腰,伏在她身上,手向下,勾起她一只膝盖,低笑,“一一放开点就好了。”  继续动作。
    莫忘又羞又无法,逆来顺受地舒服。
    ?
    他们没再出门。
    而且都饿得很快,食欲大开,几天内几乎吃遍N市外卖。不管多远,只要莫忘说想吃,他就能让人送到。
    每天每顿,他唯一关心的事情就是她想吃什么,仿佛他的终极人生目标就是喂饱莫忘。而莫忘化身千寻的猪爸爸猪妈妈,怎么也吃不饱。
    他们做一日叁餐,沙发、柜子、窗边、地毯、餐桌、卫生间。特别是深夜无人的时候阳台,凉风习习,绿树森森,阴雨绵绵,实在刺激。
    莫忘摇摇晃晃,甚至幻觉站在吊桥之上。吊桥下江水湍急,水花溅到脚上,不逊色他们之间的爱意。
    一个马上十九岁,另一个已经十九岁,他们偶尔沉默,大部分时间假装交心,实则瞎聊。
    在沙发上似是扭打,吴思屿突然说:“我们是交颈的天鹅。”  莫忘在他肩头咬了一口:“不,我们是两匹在打架的狼。”  他伤痕累累,全是她情动时用牙齿留下的殷红肩章和胸章。
    她看不见自己,但是知道也没好到哪去。
    吴思屿:“那肯定是我赢了。”  莫忘一把翻转二人身位,居高临下:“现在呢?”  吴思屿认输,只说:“一一,你真好看。”
    他抬手在她额头上摸,捋她的几根潮湿的发丝,“你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吗?看见你跑起来,或者是摔倒,额头上冒出一点汗水,我就也跟着热。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?”
    莫忘捂住他的嘴巴,她不爱听这种直白的话。她更想从他嘴里听一些关于莫忘本身的反映之语,她喜欢他的见解,喜欢他描述他眼中的她。
    可情境之下,莫忘未免强人所难。
    而吴思屿其实已经想说也说不出,他已不继续深究她的本质,只沉溺在浮浪与浅滩相交的拥有之际。
    ?
    有次吴思屿做到兴头上,真心话借由着爱意喷薄而出,那一刻是哪怕在爱情中最自卑的人,也有最资格张狂的时刻。
    他试着和她披露一点,“在遇见你之前,我很冷酷的,几乎不喜欢任何人,连自己都不喜欢。我的妈妈是一个存在感很强的妈妈,应付她就耗费了我全部的心力。十八岁之前,我依附她而活着。”
    莫忘说:“我喜欢我和我的每一个朋友。”  吴思屿笑:“好险,差点说不当你的朋友。”  莫忘:“可是我喜欢你,喜欢你到想把莫想开除了,让你来当我的双胞胎。这样会不会喜欢自己一点?”  吴思屿:“不要,我们可以生一对双胞胎。”  莫忘:“?”
    吴思屿垂下眼睫,拥抱她。
    他突然意识自己一直是一株渴望蓬勃生长的牵牛花,寄生性很强。
    可悲,但是天性如此。牵牛花总得攀爬着什么才能向上得到阳光,从前他攀附的是荆棘,痛着向上。而现在他主动选择了一幢温暖小楼。
    莫忘。
    他爬在她的身上,几乎借由她而生长。
    他似是患得患失、莫名祈求她:“只要你爱我,我就会爱我自己。”
    莫忘把他低低的脑袋揽入怀里,笑道:“只要你爱我,我就会爱你。”
    吴思屿没眨眼,在思考,先是心里吐槽这不是与或非门,然后又觉得太好了。
    虽然首尾没咬上,但,幸好也不是死结。
    莫忘是他命定的爱人。
    小楼结实。
    他只要轻盈、就当安心。
    ?
    第四天清晨,莫忘听见扑通一声,从床上到地上,脚缠着被子,吴思屿摔倒在床边。
    吴思屿趴在地上,一脸不可置信。  腿软?  这不可能,  床上迎来莫忘关切的目光。  吴思屿看过去,她像一只羊脂玉一样光滑,每一条曲线都像温柔刀刀刀斩他要害。  吴思屿决绝地撇过头。  莫忘:?  吴思屿站起来,一路扶着柜子和墙,卫生间的门哗啦一声紧闭。
    别那么看我了!  不能再做了!  没有套了!  没别的原因!  叁天半九次,还要怎样!已经够厉害了!
    今天吴思屿不得不去上班,出门前他万分不舍,抓着莫忘又好一顿没羞没臊。
    莫忘的视线越过他的脊背像是越过人生的大山,愣愣又粗浅地回顾过往,看着自己的脚趾朝天像是旗帜,她说,“吴思屿,你没戴套。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“会怀孕吗?”她摸着他的肩颈处的起伏有劲的肌肉纹路。
    “不会,放一会,就动几下。”
    “这样不会吗?”莫忘嘴唇贴在他颈侧,感受他的脉搏。
    “会的话我得去看男科了。”
    “哼,快去上班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