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

    卢家是世家,只房舍就占了一条街,旁人说起卢家,都会用长庸街代称。
    姜姝知道陆长稽不可能像表面表现的那般淡然良善,却也没料到他会视人命如草芥,轻轻巧巧就要置人于死地。
    她知道自己听到了不该听的事情。
    恐惧蔓延到四肢百骸,姜姝深吸一口气,调转身,沿着水榭向花园的入口处折返。
    水榭旁有一排屋舍,游园时若疲累了可到屋舍小憩,深更半夜,绝不会有人游园,此时此刻,却有一间屋子亮着烛光。
    姜姝顾不得多想,直冲着前方奔走,临到那间亮灯的屋舍时,房门倏得被人从里面打开,接着,衣衫不整、满面潮红的胡泠霜从里面踱了出来。
    姜姝呼吸一滞,暗怪自己时运不济,竟屡屡撞见见不得人的事情。
    胡泠霜的腰肢软的像是柳条,双腿也颤颤巍巍,走起路来十分费劲。
    姜姝不想被她发现,只好顿在原地,可这时,忽又听到身后有脚步声传来,深更半夜,花园子里再不会有旁人,身后那人是陆长稽无疑了。
    难不成是陆长稽发现了她?
    神经倏得紧绷起来,心跳加速,身体也变得十分僵硬!
    姜姝不敢再犹豫,她伸手推开身旁的房门,提步躲了进去。
    屋内黑漆漆一片,什么都瞧不见,她害怕极了,手指紧握到一起,直握得骨节发疼,才不自觉把手松了开来。
    姜姝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,不过须臾,那沉稳的脚步声便行到了门外,姜姝的心越揪越紧,简直像是要抻成一根弦。
    所幸那脚步声没有在门口停留,又往前行去了。
    姜姝担忧陆长稽会杀回马枪,又在屋内待了两刻钟才轻轻打开房门。
    极目四望,明月依旧亮如玉盘,湖水依旧清灵澄澈。谢天谢地,所幸有惊无险。
    姜姝踏出房门,刚要往欣春苑折返,忽听一道声音在背后响起:“弟妹适才听到了什么?”
    第24章
    那声音低沉凌冽,似寒冬松枝上的冰雪,让人栗栗发颤。
    姜姝站立在原地,想扭头看一看陆长稽,脖颈却像是僵住了一般,生硬的怎么都转不过去。
    四平八稳的人,第一次发了慌,姜姝踌躇着,不知该怎么应对陆长稽。
    矢口否认应当比较稳妥,她抵死不承认自己去过山脚下,抵死不承认听到了陆长稽和程用的对话,或许存活的几率会大一些。
    可即便知道陆长稽心狠手辣,姜姝也不想在他面前说谎。
    她想赌一把!
    姜姝转过身,抬眸看向陆长稽,盈盈的眸子露出坚定的光:“大伯和程先生说的话我都听到了。”
    一句话似乎用尽了她所有的力气,话毕,她不动声色倚靠到一旁的栏杆上,目不转睛盯着陆长稽。
    她在等他的判决。
    陆长稽的神情和平时没什么不同,依旧是一副温雅面容。他越是不动声色,她越是胆战心摇。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忽见陆长稽微微勾了勾嘴角,他的笑容和他这个人一般,极淡极含蓄。像是冬日的阳光,散散的,因为少见,便显得格外珍贵。
    他看着姜姝,轻声笑道:“你的胆子倒是不小。”
    短短一句话将姜姝心中的不安和恐惧一扫而尽。
    姜姝长舒一口气,直言道:“我不敢在大伯面前班门弄斧。”
    他智多近妖,权势滔天,年纪轻轻就位列首辅,她又如何欺瞒得了他?既然技不如人,便只能赤诚相待。
    姜姝刚说完话,便听到湖对岸有几个人在低声唤她的名字,是珠儿带着人寻来了。
    姜姝这才意识到她是穿着寝衣跑出来的,深更半夜,弟媳穿着寝衣和大伯相对而立,瓜田李下的,这样的画面,是个人瞧见了都会想入非非。
    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,一个不查丢掉性命都有可能。姜姝不敢多做停留,和陆长稽道了一句告辞,就向湖对岸奔去。
    她的步伐分明很快,可身后那人却如影随形,即便那人是陆长稽,姜姝也不免生了恼意。
    她扭头看向陆长稽,压低声音道:“大伯,你怎么……”
    话还没说完,只见陆长稽握着一只白底绣紫藤花的缎面鞋子递到了她面前。
    姜姝这才发现自己的脚上只套着一只鞋子,另一侧的绫袜没有鞋子包裹,早已被踩踏的腌臜不堪。
    陆长稽蹲到她面前,握住她的脚踝,给她清理绫袜底端的泥土。
    姜姝单脚着地、重心不稳,身子轻轻晃动了一下,她皱起眉头,双手无处安放,不知道该怎么保持平衡。
    “扶住我的肩膀。”犹疑之际,陆长稽的声音在耳边响起。
    姜姝顺势把手搭到陆长稽的肩膀上,他的肩膀又宽又稳,将她撑得稳稳的。
    常年握笔,陆长稽的指腹有一层薄薄的茧子,硬茧摩挲着姜姝的足底,带来微微的痒。
    姜姝咬住嘴唇,险些嘤咛出声。所幸陆长稽已经把她的绫袜清理干净,利落地把绣鞋套到了她的脚上。
    双脚着地,心也落到了实处。这时,一个毛骨悚然的念头出现在脑海中,姜姝白着脸问陆长稽:“您是在哪儿捡到的这只鞋子?”
    “山脚下!”
    也就是说陆长稽看到她的第一眼,就知道她听到了他和程用的对话。
    姜姝只觉得后怕,背心渗出一层冷汗,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。
    “如果、如果我没有说实话,您会怎么对我?”她看着陆长稽,颤声问道。
    陆长稽还没有说话,珠儿的声音便从拐角处传到了耳边。姜姝唯恐被人误会,提脚迎了上去。
    珠儿一把抓住姜姝的手,欣喜道:“小姐,我总算找到您了。深更半夜的,即便您和姑爷有了龃龉,白日里再发作也不迟,又何故一个人跑到这园子里来,若是遇到危险,后悔都来不及。”
    珠儿的声音传到耳际,陆长稽微微皱了皱眉,阖府皆知陆长易待姜姝如珠如宝,甚至还为了维护姜姝,屡次和赵氏发生口角,他怎么还与姜姝发生了龃龉?
    姜姝平和沉稳、秀外慧中,绝不会主动寻衅滋事,陆长易就舍得苛待她?
    珠儿把姜姝的手拢到手心,触手冰凉,一点热意都没有。她倒也没有多想,只把自己的外衫脱下来,披到姜姝肩头。
    姜姝拢紧衣衫,勉力笑了笑,温声道“我以后再不会这样跑出来了。”
    刚嫁到信阳侯府时,她虽尽心尽力照顾陆长易,却不会对他付出丁点感情,只把陆长易当做自己的依仗。时间久了,她竟忘了自己的初衷,真是徒寻烦恼。
    但凡女子,只要给自己的心上一把锁,就可百毒不侵。
    回到欣春苑的时候,花厅还掌着灯,陆长易在花厅踱来踱去,仿若十分焦急。
    看到姜姝,他赶忙迎到门口,携住她的手,将她引到寝屋。
    锦被胡乱散在床上,看到那乱糟糟的景象,陆长易的心更乱了。
    “姝儿!”他有些无措的揉搓着双手,低声道,“适才是我不对,我被猪油蒙了心,才想着那样对你,我、我……”
    被捧在手掌心长大的侯府世子,活了二十多年从未向人赔过不是,那在心里滚过无数次的致歉的话语,临到嘴边,竟是怎么都说不出来了。
    她勾勾唇,露出一个淡薄的笑,她轻声对陆长易道:“以后我们都不要再提这件事了!”
    她说的是不要再提,不是原谅,更不是忘掉。
    陆长易只当她已经原谅了他,七上八下的心顿时就开阔了。复又牵着她躺到床上,像往日一样,一边说话一边进入梦乡。
    夜晚闹了那一通,姜姝一上午都有些怏怏的,正在没精打采得喝饮子,方玉掀帘进了屋。
    方玉把一个帖子呈到姜姝面前,温声道:“二奶奶,这是文家着人送来的帖子。”
    姜姝打开帖子一瞧,那帖子是林氏所下,上面倒是没有说所为何事,只说想请姜姝到府上一叙。
    姜姝料想林氏请她上门应当
    和姜然谋害她一事有关,毕竟她被姜然设计时,那请帖和马车确确实实是文家的。
    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更妥当,姜姝也不推辞,提笔给林氏回了帖子,说三日后拜访。
    回完帖子,姜姝忽得想起了姜容,先带着姜容到林氏面前露个脸,探一探林氏的口风,也算一举两得。
    到了日子,姜姝先回姜家接上姜容,而后才向文家行去。
    姜容没怎么出过门子,得知姜姝要带她到宣抚使家喝茶,紧张的无以复加,低声说道:“我平素是不出门的,大姐姐今日怎得想起要带我出门子了?”
    八字还没有一撇,姜姝不想给姜容压力,温声说道:“你不可能一辈子缩在后宅,总谨小慎微也不是办法,要早些学着跟人打交道才是。”
    大姐姐这是要带她见世面那,姜容虽有些惴惴的,却也知道姜姝是为着她好,她胆子小,却也不想做扫兴的事,挺了挺小胸脯说道:“姐姐就放心吧,我肯定多听多学,不辜负你的一番心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