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

    “老板,来包红枣糕。”
    等水笙回神,手心多了一袋油纸包,里面装着满满当当的糕点。
    他脸色涨红:“我、我没饿呀……”
    赵弛以为他嘴馋,就买了,当成小孩哄。
    虽然他们在客栈吃过早饭,但水笙少年人,正值长身体的时候,多吃点无妨。
    就算吃不完,带回去吃也可以。
    水笙欲言又止,赵弛牵起缰绳,道:“先去医馆。”
    水笙默默拿起一枚红枣糕,塞进嘴巴,脸颊鼓起小小一块,甜滋滋的。
    *
    时辰还早,医馆尚且冷清。
    老大夫见着他们,还有印象,朝水笙招招手。
    水笙立刻过去,照着吩咐在凳子上乖乖坐稳。
    大夫先问话,他慢慢答,实在回答不上来,就由赵弛代劳。
    身上的皮肤病好了七七八八,往后早晚再涂一次药,为期半个月。
    腿脚受凉,每逢下雨天会疼,疼痛程度说不好。
    大夫捋捋白须,示意药童上前。
    药童照着吩咐,在水笙左腿关节处按揉,有些地方没知觉,有的会疼。
    他咬牙呜咽,鼻尖冒出薄薄细汗。
    水笙忍着疼,话中挂了一丝希骥。
    “大夫,我的腿能医好么……”
    大夫老神在在:“老头子不骗小孩,你的腿落伤太久,已成旧疾,八成好不了。”
    水笙失落,大夫又摸摸胡子,道:“但世间不止我一个医者,或许天外有天,像京都那样的地方,说不定能遇到新的机缘。”
    老大夫说不准,毕竟常人能去的地方寥寥无几,寻常百姓最多出个村,偶尔上一趟县城。
    他没去过京都,不知究竟有没有大夫能治好水笙的腿。
    水笙掩去失落。
    大夫一笑:“腿脚虽无法彻底痊愈,可日后好好贴药膏,保暖,总归能比如今轻便几分,除非重活,平常人能做的你也能做。”
    水笙:“我明白了,谢谢大夫……”
    说完,到底情绪不高。
    取药付钱,赵弛牵着水笙走了。
    宽厚的大掌盖在他发顶揉弄。
    “以后有了钱,带你去京都找大夫。”
    水笙急忙摇头。
    京都太远了,途中费力费钱,若医不好,徒增失望和困恼。
    他心神不定,再抬眸,发现马车绕去米铺。
    赵弛从一家铺子出来,手里拎了袋米。
    勉强打起精神,水笙纳闷:“家里还有不少米。”
    赵弛:“买了绿豆。”
    春耕过就入夏了,人都怕热,摊子可以卖绿豆汤,清热解暑,价钱公道,深得平常人家喜爱。
    接着,赵驰又沿周围摊子转,添几件生活用品。
    途径衣铺,带水笙下车。
    想着少年来来去去两套衣服换,天快炎热,再扯块薄布,找村里的婶子帮忙,给他做两身夏衫。
    走到门口,水笙手指一扯,想让赵驰掉头。
    赵弛这些天给他花好多钱,光是抵消徭役就送给师爷三两,加上治病的,春耕后还要缴税,这样下去,只怕积蓄都要见底了。
    他急得垫脚,扯住男人衣襟,嘴里的话倒豆子一样倒个干净。
    “钱、浪费……不买衣裳了。”
    少年急得双眼泛红,好不可怜。
    赵驰纹丝不动,往那翘挺润圆的鼻尖碰了碰。
    “钱花了可以继续挣,咱们先把日子过安稳。”
    最后,赵弛多扯一块浅蓝色的布,又给水笙多买两双新鞋子。
    赶在午时前,马车驶出城门。
    出城不久,吹在身上的风凉丝丝的,不一会儿乌云堆聚,天色阴了下来。
    过岔道,旁的牛车马车往另外的方向过,剩下同一道的,有几个都是溪花村周围的村户,其中一户认得赵弛。
    “赵弛——”
    水笙扭头,小声提醒:“有人喊你。”
    赵驰不紧不慢解释:“是荷花村的郭婶子,家里养猪的。”
    郭婶子和大儿子今日进城取药,隔着官道,问赵弛有没有空,闲了帮他们家杀猪。
    郭婶子的男人下山时摔了一跤,腰直不起来,躺床大半月,杀猪的活儿耽搁了。
    碰见赵弛,再好不过。
    几个村不是没有屠户,但那几个屠户嘴巴碎,有的不老实,又贪便宜,过来杀猪,不仅收钱,还想顺走点东西,净惹人嫌。
    赵弛虽然不是屠户,可他手里有活,做事利索,力气大,还不废话,杀完猪拿了钱就走。
    所以郭婶子更愿意找他。
    赵弛接下杀猪活,说一会儿回了村就过去。
    水笙支起耳朵,默默听完。
    打量男人高大魁伟的背影,他轻轻噘唇,都不知道对方还会杀猪。
    心底闷,索性展开手心,看着手发呆。
    手指上长的藓斑已经淡化了,刚泡药浴那会儿还蜕皮,如今表皮长好,一双手倒是白生生的。
    他没赵弛的力气,更不会杀猪。
    郭婶子瞥见车板上的少年,忍不住看。
    “好俏的后生,赵弛,这是谁呀,从前可没见你带别人进城。”
    赵驰淡笑:“他叫水笙。”
    闲话的功夫,落下牛毛小雨。
    水笙忙把蓑衣推到前边:“赵驰,快、快穿上……”
    雨水凉凉地打上脸颊,他撑开伞,与赵弛挨近,替对方遮挡。
    郭婶子眼都睁大了,“哎哎”地叫。
    “真体贴,我那男人都没这般细致过,跟个小媳妇似地。这年头,娶夫郎的人不算少,赵弛,你早都过了年纪啦,该为自己打算了。”
    婶子耳背,嗓门特大,引得周围几辆牛车上的村户纷纷侧目。
    水笙局促,脸红,他无措地低头,手指习惯绞紧。
    赵弛拍拍他的肩膀:“婶子没恶意,只是嘴上闲话说惯了,别把他们的话放心上。”
    又解释:“婶子,我待水笙如弟。”
    身边已无亲人,不对水笙好还能对谁好?
    水笙本该松口气,却不知怎么,脖子僵硬,有些恹恹。
    他轻轻点头,朝郭婶子张望一眼,等赵弛把蓑衣披好,这才回到小板凳上坐稳。
    **
    马车踩着泥泞的路回了村子,赵弛将水笙抱下地面,又拎起包裹。
    将人送进屋后,从角落里拎了个木桶,准备出门。
    见状,水笙放好东西,扶着左腿,冒雨追了出去。
    赵弛皱眉:“下雨,别跟着。”
    “我给郭婶子一家杀完猪就回来,灶上留了米饭和包子,饿了就吃。”
    水笙:“几时回来?”
    赵弛望着天色:“最快一个时辰。”
    得了准信,水笙进门,直至望不见男人背影,这才收起视线。
    天色擦黑,水笙把屋子简单收拾干净,又到后头烧水,洗了澡,坐在床尾抱着膝盖。
    屋内留灯,他不时望向外头。
    数着时间,约过一刻钟,夜色弥漫。
    他停在门后绕步,听山野安寂,夹着些野兽的叫声,周围黑漆漆的,还未见赵弛回来。
    水笙等得心急,怕赵驰被野兽叼走。
    又过半时辰,找来灯纸,往灯里添上油芯,右手拎起一条扁担,踩着泥水,微微瘸拐地出了门。
    夜色如鬼,村子里亮起的灯火幽幽的。
    他准备拐进荷花村村口时,视野隐约出现一道人影。
    “是赵弛么?”
    “水笙。”赵弛诧异,几步靠近。
    此时水笙一手提灯,一手拎扁担,头上歪歪地戴个斗笠,好不狼狈。
    他抿唇,慢慢挤着嗓子。
    “没等到你回来,有点担心……”
    赵弛提了提满满当当的桶,解释道:“最近雨多,河水高涨,梅花村有几处僻静河湾,我从郭家离开,顺道去捕鱼,这才耽搁了时辰。”
    继而叮嘱:“我拎着桶,没法背你,走路仔细些,路滑,别摔着。”
    水笙轻轻点头:“好……”
    过半晌,赵弛绕过坑洼的泥水山路,不时回头。
    “水笙,跟着我的步子踩。”
    “嗯……”
    “这边水深,到我背后抱住脖子,先带你过去。”
    水笙乖乖爬上男人后背,费力地抻长胳膊。
    他希望把手上的灯抬得又高又远,好让赵弛借着光探路。
    赵驰偏过目光:“怎么那么贴心。”
    水笙抿唇,先抿出一丝羞赧的浅笑,又磕磕巴巴地开口:“别、别看我,看路呀……”
    第12章
    斜风冷雨,泥道上印出一串脚印。
    水笙趴在赵弛背上,斗笠的雨水钻进对方脖颈。
    他努力偏过脑袋,赵驰道:“别动了,不妨事。”
    回到小屋,两人的衣物都被打湿了,发鬓挂着水珠,眉睫一片湿润,在油灯下泛出薄薄的光泽。
    水笙环着胳膊瑟缩,不禁打颤,歪斜斜罩在脑袋上的斗笠被赵驰取下,又催促他,道:“去换件衣裳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