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0章

    【让冉冉好好读书,别整天打零工……】
    “啧。”
    池皖敲字敲到一半,总觉得这嘱咐带着严重的说教意味,最终,他不耐烦地歪了歪脑袋,然后挨个删除。
    深冬的黑夜漫长无尽,四周重归寂静后,噩梦就又开始清晰地在脑海里播放,那种压抑与烦躁在某种程度上影响了他的感知。
    等不及天亮,焦虑在体内蔓延,池皖心脏怦怦跳,在即将到达崩溃临近点时猛然起身,抓了件外套就往外走。
    季雨泽的公寓离池皖的小区有点距离,好在街上空荡,只是等司机接单费了些时间。
    车在空无一人的马路上飞驰,池皖坐在后排,心跟着失重。
    他似乎还陷在紧张的情绪里,但紧张从何而来,他不知道,只能先归咎于那个噩梦。
    关车门的碰击声打破了小区大门的寂静,保安室的灯亮着,却不见保安身影。
    稍早前应该下过一场雨,风是如此刺骨,地上湿漉漉的,四周一个人都没有,池皖站在这里,突然生出比刚刚更恐惧的情绪。
    身后传来引擎发动的轰鸣声,轮胎与地面的摩擦声。汽车驶离,越来越远,最后完全听不见。
    这里彻底安静下来。
    池皖蓦地想要转头就走。
    要不白天再来?
    他心里打着退堂鼓,脚却先大脑一步动作,到了电梯门口才猛地刹住车。
    电梯间的广告屏幕还在播放那家火锅店的广告,不变的口水旋律和重复性的洗脑,连池皖的内心戏都没变。
    “无聊……”他脱口而出,不安的情绪稍微缓和。
    没过多久又迅速警惕起来。
    电梯怎么还没下来?
    他紧紧盯着不停变化的数字,总觉得一切都似曾相识。
    究竟是在哪里见过这副场景的……?梦里吗?
    还是白天再来吧。
    叮咚——
    电梯门开的瞬间池皖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,他还在纠结要不要走,余光瞥见某个人影朝他走过来。
    砰哒!
    池皖的反应很大,好像看见了什么犯罪分子,连着后退好几步,神色惊恐。
    而对面只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,看着身体很硬朗,穿一套运动服,应该是出门晨跑的。
    池皖一边说着“对不起”一边按了楼层,觉得自己的反应实在好笑。
    “这噩梦的后遗症这么大吗?”他喃喃自语,“该不会神经衰弱吧。”
    “叮咚。”
    “电梯到了。”
    ——“肚子饿了去哪里?牛阳火锅等着你!”
    ——“想吃辣了去哪里?牛阳火锅等着你!”
    ——“朋友聚会去哪里?……”
    虽说广告品味不怎么样,但好歹很能炒热气氛,而电梯门关闭的瞬间也带走广告的喧闹,池皖租住的小区不算太差,走廊灯光常亮,明明没有恐怖片里漆黑幽暗的氛围,但池皖还是觉得毛骨悚然。
    又亮又安静。走廊一眼便能望到尽头拐角,他的脚步声回荡。
    用最快速度走到家门口,识别指纹,开门,关门,一气呵成。
    家里黑漆漆一片,好在月光和小区的路灯照顾着他。
    熟悉的家具轮廓让他感到安心。
    池皖平时很少戴首饰,穿衣风格以简约为主,只有场合需要才会花枝招展,而通常,这样的场合他不会独自前往,因此会收到许多来自男伴的礼物。
    说是礼物,其实更像是把他当成自己所有物似的打扮。
    不过池皖照单全收。
    反正他们又不缺这点钱,他穿过一次的衣服,戴过几次的饰品,全都被好好收进了储物柜里,连礼品袋都没扔。
    池皖几乎把整个柜子都清空,满意地看着手里大大小小的购物袋,想着未来两个月的生活应该不愁了。
    “我电脑哪儿去了……”他碎碎念着,弯腰把这堆东西放到门口玄关处,刚准备扭头去卧室,余光就瞟到有个正方形的小盒子从没放好的包装袋里掉出来。
    他赶紧蹲回去捡起来,就在这时,一抹暗红映入他的眼帘。
    地板的缝隙里,嵌着几滴早就凝固的液体,黑中带红,像血的颜色。
    池皖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,脑海里完全没有与此相关的记忆,他小心翼翼伸出手,想要去碰一碰,却猛地顿住,连呼吸都停止——
    玄关边,立着一把深蓝色的伞,带着未干的水痕。
    寒冬时节,也许常常下雨。
    可他已经很久没回过家了。
    “砰砰。”
    “砰砰。”
    一片死寂中,他的心跳愈发明显。
    “咔哒——”
    就在这时,身后突然传来门被拉开的吱呀声。
    动静很小,但池皖还是听见了。
    他蹲在原地,保持着刚刚那个姿势一动也不敢动,他的呼吸变得急促,大脑异常活跃,像是被人强行塞进很多记忆碎片。
    头痛得厉害,本来愈合的伤口似乎又裂开,他的眼前猝然闪现出男人狰狞的面貌。
    然而,还没来得及分辨那人的身份,注意力又被大脑预知到的危险强行拉回,他调整呼吸,伸长手臂,像握刀柄似的握住伞柄,一鼓作气转身——
    !
    整个房间里都回荡着他的喘息。那种因过度紧张又瞬间放松的、在极度恐惧中终于松懈的、止不住的大口呼吸。
    伞被高高举过头顶,如一把将要落下的利器。池皖脱力地垂下手,连带着伞也被扔在地上: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    外面好像又下起了雨,雨滴砸落地面的声音很清晰,连玻璃窗也挡不住。
    卧室门被拉开大半,朦胧月色描摹着季清临轮廓,轮椅的金属框架隐隐泛着光,季清临的表情藏在黑暗里,声音却暴露他所有情绪。
    “你就是回来拿那些东西的吗?”季清临冲玄关处那堆礼盒扬了扬下巴,“你很缺钱?”
    “这和你没关系吧。”
    “可是我们说好明天一起来的。”
    “我回自己家还需要向你报告?”池皖现在很不爽,纵然他有那么一丝失约的愧疚,现在也消耗殆尽了,“而且,你怎么知道我的大门密码?”
    季清临略带歉意地说:“替你收拾屋子的时候,不小心看见的。就算记性不好也不要把所有密码都写在一个本子上哦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……”
    池皖被哽了一下,心里顿时冒出很多疑问,竟一时间不知该先问哪个。
    “那天晚上,你受伤被我哥带去医院,没来得及关门。”季清临善解人意地找了个切入点,“屋里乱糟糟的,我看不过去,帮你打扫了。”
    “我的房子没乱到那个地步吧?”
    季清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,突如其来的沉默让池皖警铃大作。几分钟后,他歪了歪脑袋,终于说:“你刚刚对着地板发了很久的呆,那个时候你在想什么?”
    天幕的第一抹光穿破云层而落下,与愈发密集的雨滴一同降临,季清临仍旧坐在背光处,上扬的嘴角似有若无。
    猝不及防的,池皖眼前又闪回地板上的那块血渍,先前被他忽略的陌生男人又卷土重来。
    辱骂、暴力、眩晕、剧痛,他的五感被强制放大,大脑屏蔽外界一切,他沉浸在梦魇里无可自拔。
    他开始不受控制地发抖,后脑勺疼得厉害,恍惚间他觉得有什么温热的液体顺着后脖颈留下来,伸手一摸,手心就布满鲜血。
    他吓了一跳,条件反射往身上擦,却发现那是自己的幻觉。
    “要想起来了吗?”季清临的声音突兀响起。
    “……什么?”池皖的手颤个不停。
    “唉。”季清临轻轻叹了口气,做出相当惋惜的神情,“我和你都是被强者保护的那一方,我能理解你,对真相的渴求,对自由的向往,你也不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吧?那种……所有人都把你当孩子对待,以保护的名字看轻你,认为你没有处理危机的能力,完全不尊重你的想法,在他们眼里你就是活生生的低龄儿,对么?”
    “我没这么想过。”池皖说,“就算你不认同季雨泽的想法,也不用在我面前挑拨。”
    “看,我什么都没说,你自己不也想到他了吗?”
    “少在这儿神神叨叨的。”
    “池皖,这里就我们俩,你可以完全听从自己内心的想法。”
    “我的想法是你该离开了。”
    “如果你真的愿意被季雨泽管束,那为什么大半夜跑回来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又为什么不告诉他,我和你的约定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其实你很想知道那天发生过的事,不是么?”
    “我他妈对过去的事情根本不关心,我只是缺钱!”
    池皖控制不住地吼了一句,就像说谎者习惯性用愤怒掩盖心虚。
    季清临似乎早就看透他,不咸不淡地追问:“缺钱怎么不找季雨泽要?当初你费尽心思想蹭上他,不就为了钱么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