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0章

    “今天谢谢你,走吧,不能让他看见你在这里。”
    “不,你误会了,我只是想帮他——”
    “他不需要。你们是什么关系?”
    “什么意思?”
    “应该是很亲密的关系吧。”池冉虚弱地勾了勾嘴角,“他是个很要强的人,如果被男朋友看见脆弱的一面,他会崩溃的。”
    家里是二居室,房子不大,没有精致的装修,家具也并不考究,但胜在干净整洁。池皖简单扫视了眼,确定很安全,这才放下心,解释道:“你给池冉打电话,说家里来人了。”
    “你们……”
    “嗯,我今天休息,想着回来看看,刚刚和她在外边吃饭。”
    池皖随口撒了个谎,这种事情他早就信手拈来。
    而黄兰对他的话坚信不疑,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,母子俩的身份总有些颠倒。黄兰讪笑着摸摸脖子:“嗐,是我搞错了,外边儿下雨,风也大,我听着那声音以为又有人砸窗户……抱歉啊儿子,害你白跑一趟。”
    家里是没有池皖的拖鞋的,自从大学考出去之后,他就不怎么回来了。他的东西本来就没多少,春夏秋冬就轮番过了一次,这里就再也没有他生活过的痕迹。
    “进来坐会儿吧?”
    黄兰像邀请客人似的邀请他,池皖站在玄关的位置没往里走,害怕自己肮脏的鞋底染污洁白地板:“不用,太晚了,你早点休息。”
    “好,那妈妈不留你了,快回去歇着吧。”
    回去。
    回哪里?
    声控灯忽闪忽暗,池皖平静地在心里发出疑问。
    下楼的脚步很轻,灯光暗下也不再理会,他魂不守舍,差点崴了脚。
    有人迎面走来,酒味,浓重的酒味。池皖借着微弱的月光给那人让路。
    砰。
    突然,关门声在楼上响起,炸响上下两层的灯。
    他的脚步顿在原地,像小时候被院子里的小孩欺负那般不敢动弹,噩梦里时常会出现的场景出现了,他觉得有人往他身上扔石头。
    灯光又暗了。
    那人和他擦肩而过。
    三秒,五秒,十秒。
    ……
    池皖死死憋着气,直到肺无法承受才不得不张开嘴唇。他的心脏狂跳,头晕耳鸣,好像体内有什么东西即将爆发。
    他没认出来。
    他都没把我认出来!
    池皖咬牙切齿,为亲生父亲的这个行为感到荒谬。
    咚咚咚!
    敲门声。
    然后门又开了。
    “快进来,你没碰见他吧?”池皖听见妈妈的说话声,“也不知道那孩子在外边生活得好不好,刚刚一看,他可瘦了……”
    然后……然后是那个男人的声音。
    “没碰到没碰到!就算遇到了又怎样?他还敢在老子头上撒野啦?”池仲生说,“哎,别提他,老子今天心情好,赢了五万块钱!婆娘,给你零花钱——”
    砰!
    刚刚还得瑟的男人瞬间被撞翻在地,那个飞速冲上来的身影动作狠而准,像一头捕猎中的猛兽,带着浓烈的血腥味,死死咬住猎物不放。
    “你还敢回来。”池皖捏着他的衣领,手背不知什么时候擦破了皮,嫩肉暴露在空气中,又随着他动作摩擦,很疼。
    “你他妈的还没死啊?池仲生。”
    小区一层只有两户人家,面对面,和邻居生锈的铁门比起来,池皖家的防盗门要更加稳固安全,这是池皖挣钱后,给家里换的第一个东西。
    此刻,池仲生上半身在屋里,下半身在门外,粉红的钞票散落满地,他挣扎着扭动四肢想要反抗儿子,奈何上了年纪又疏于锻炼,只能像濒死的鱼一般抽搐。
    事实上,是池皖掐着他脖子不肯放手。
    他真的快被掐死了。
    “小皖!快放手!!”耳边是黄兰尖利的叫喊,她或许是想直接把他拉开,但力气不够,只能不停拍打池皖的手臂。
    原本安寂的楼道瞬间炸响喧哗,以池皖所在地为中心,迅速向上下楼层扩散。
    此刻季雨泽还和池冉在小区里,从他们的视角来看,起初还黑黑一片的楼房顷刻间亮起好几户人家的灯,大家都听出来,401又有人来闹事了,这次似乎闹得很大。
    闹嚷不停,灯光不灭,楼上楼下的邻居听见动静都纷纷屏住呼吸,不厌其烦地窥探着。
    池仲生穿一件黑色羽绒服,轻巧、简约,左臂有一个袖标,价格不菲的牌子。池皖送过一件一模一样的给妈妈。
    刹那间,他什么都想通了。
    “你还在和他联系?”他终于舍得转身看一眼黄兰,却是冷冰冰的质问。
    “我……”
    池皖的神色暗淡:“刚刚急着赶我走,是不想让我发现他?”
    “臭逼崽子!说的什么混账话!”趁着池皖片刻的分神,池仲生猛地把他推开,“老子是你爹,来见我自己婆娘还要怕你?!”
    整个小区的形状是一条长方形,从看起来像侧门的大门进去往里走,走到最后一个单元,就是池冉的家。
    总共只有五个单元,单元楼之间间隔很近,按理说,这是一段很近的路程,但池冉脚下却像是灌了铅似的沉重,季雨泽几乎完全成了她的拐杖,撑着她艰难抵达目的地。
    人还在楼下,就已经能听见争吵的声音。
    “哥……”她着急,脚下又加快了速度。
    季雨泽比她更急,恨不得甩下她先一步飞上去。池皖失控的咆哮贯穿整栋楼,是从心底爆发出的情绪,像压抑很久的机器终于崩坏。
    “凭什么要进屋说?!凭什么总是我妥协!就在这儿说清楚!你们敢做还不敢承认吗?!把我当傻逼一样溜,好玩吗??!”
    “小皖你先冷静冷静行不行!你爸他不是坏人,妈妈求你了,不要对他有偏见!”
    “你还跟他多说什么?他都敢动手打他老子,还有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做不出来!”池仲生也叫,“大男人往家里拿钱养父母是应该的,要你点钱跟要你命一样!你老子我赚钱的时候你还在嗦*奶!”
    “他是个赌狗!”池皖根本不看池仲生,只朝黄兰喊道,“这一点就够他去死一万次了!”
    视线突然翻转了一面,池皖觉得自己脑袋不由自主转向了另一边,直到疼痛缓缓攀爬至顶,他才反应过来,是被妈妈打了一巴掌。
    有耳鸣的声音,像小提琴的弦断在神经里,绷进他大脑深处,绷得血肉模糊。
    钻心的疼。头也开始疼。
    季雨泽每次也会这样头疼吗?
    好难受。
    “池皖,不管怎么说,他也是你的父亲,你这样说话太过分了!”
    “我过分?……对,是我过分,我不应该被你们耍得团团转,不应该多管闲事往家里寄钱,我考上大学的那天就应该直接远走高飞再也不回来!是我太会作贱自己了!我就应该让你们跟这个烂东西一起腐烂!”
    “狗娘养的东西!卧槽!你他娘的怎么跟你妈说话呢,老子不在的这几年你真翻天了!”
    “滚!现在有种回来了是吧,行,池仲生你等着,你的债主马上就到!”
    “皖皖!不能打电话给他们,妈妈求你,不能打!……”
    “嘿你个逼崽子,你等着啊,今天不好好教训你老子就不姓池!婆娘,你给我让开!”
    “行啊池仲生,大不了我们就一起去死!我等这一天很久了!”
    所有人都在喊,所有人都在听,忽明忽暗的灯光保持常亮,世界在模糊,在坍缩,直到——
    啪嗒!!
    破碎的声音。
    “行了!都消停会儿!!”
    黄兰歇斯底里,随手拿起花瓶猛地朝地上一扔,碎片炸得到处都是,池仲生骂骂咧咧往旁边躲,池皖靠在墙边一动不动。
    锋利在他脸颊拉出一道细长的痕迹,霎时,涌出一道鲜红。
    黄兰粗喘着气,这里看起来只有他们三人,但她知道,无数只耳朵躲在门墙之后,偷听他们拿不出手的家事。
    她嗓子几乎哑掉,又刻意压低声线,听起来像玄幻电视剧里的吸血鬼反派:“池皖,妈妈知道你从小就想往大城市飞,我不拦你,也从没劝过你回来。你有你的追求,有规划,妈妈真心替你高兴,你在外边挣到的钱,寄回来的生活费,我没怎么动过。”
    池皖一言不发盯着她。
    “你爸爸或许是有做得不对的地方,但他绝对没你想的那么不堪。在你不知道的时候,在你无暇顾及我和冉冉的时候,是他在帮我们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“这么多年你都不在家,家里只靠我和冉冉两个女人,是生活得很辛苦的。我们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,也在摸索着生活,考虑到你的心情我才没有把这些事告诉你,但是你不要太沉浸在自己的思维里了。”
    血顺着池皖垂头的动作滑落,仿佛一道狰狞猩红的泪痕。他沉思很久,不是因为被说服,而是胃里不断翻滚,在强行、反复忍下呕吐的冲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