纵夜 第24节

    “孟孟,你怎么这么好啊?”叶明明从背后抱着她,哽咽地说,“咱们别喜欢那只臭狐狸了好不好啊……”
    孟逐僵了一下,随即笑了,“你怎么了啊,又提这事……”
    其实来之前叶明明想过不提这事,怕继续戳她伤痛,可有些话虽然难听,但作为朋友,该说的时候就得说。哪怕被讨厌,也不能放任她往火坑里跳。
    “我是认真的呀。你看电视剧里天天演,正确的人,在错误的时间相遇都不会有好结果,更别说你和周予白这压根就是错的人。你们的关系从开始就错了,错的开头是不会有对的结局。”
    她一口气说完,厨房里沉默下来,只剩锅里汤滚的声音。
    半晌,孟逐转过身,轻轻拉下她的手。
    “明明,你知道吗,双重否定是肯定哦。”见叶明明想说什么,孟逐笑着补上,“我知道你的意思,放心,我没事。”
    “真的吗?”叶明明盯着她,想找出她哭过的痕迹。
    “真的。”孟逐笑着,继续转身做面,过了一会儿,她忽然问:“那你和黎耀飞呢?算是哪种?”
    “你扯那狗子做什么?他又不是我喜欢的款。”
    “哦~~”
    “你再哦一句我真打你了啊!”
    厨房瞬间热闹起来,笑声在蒸汽里升腾,把刚才那些沉重的情绪都冲淡了。
    临走前,叶明明问她:“你要不要我留下来陪你?”
    孟逐摇了摇头,“不用啦,你快点回去。明天还要继续演出呢,从我这去你剧场还不方便,还是回酒店吧。”
    “好吧……”
    叶明明一步三回头地走进电梯,孟逐就站在门口,看着她走远,始终笑着挥手。
    电梯门合上,叶明明终于安心地松了口气。
    可她没看见的是,孟逐关上门,笑意也随着门声一并收起,仿佛将刚才那点温暖留在了门外。
    *
    周予白从卫平岚的贵宾室出来时,剧场的人潮早已散了。他揉了揉眉心,渴望从身体里再挤出一点能量。
    他低估了自己面对故人时的情绪冲击。本以为可以面无表情地面对十年未见的一切,却发现终是徒劳。
    他从口袋抽出手机准备叫司机来接,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没电了。
    但意外的是,门口已有车在等。
    不是他的司机。
    车窗半降,露出一位穿着西装,银发利落后梳的男人。
    周予白眉毛一挑,换上惯常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,手搭上车窗。
    “钱叔,这么晚还在外面闲逛呢。”周予白笑着,“还是说……来逮我的?”
    “董事长找您。”
    钱有德面无表情,按下了开门键,后座车门自动打开。
    意思很明确:这辆车,他非上不可。
    周予白没有抗拒,弯着身子,闲散地坐了进去。他刚坐稳,车子就启动了,目的地毫无悬念,是半山的周家别墅。
    窗外霓虹像光带一样流过,紫金色的灯光打在他脸上,落在眼里,有种冷淡的漂亮,像蛇的鳞。
    “你们的消息也是够灵啊,”他懒洋洋地说,“我刚进剧场,你们就盯上了?”
    “您进剧场的时候,港城的狗仔已经让全城的人都知道了。”
    “哟,钱叔也会开玩笑了,看来最近新添了孙女是挺开心的。”
    周予白嘴上调侃,眼睛却一直盯着窗外。说是玩笑,脸上却没有一丝笑意。
    “对了,借根充电线。”
    前座递来一根数据线,还有一条领带。
    “见董事长,得穿正式些。”
    钱有德在后视镜上看着周予白,那熟悉的眉眼,令他不由想起故人,心生感慨,原本严肃的声线也放软了。
    “一会儿见到董事长……您别顶撞他……”
    周予白没回应,只是配合地戴上领带,低头那瞬间,脸上线条显得格外锋利。
    刚充上电,手机就开始震个不停,像一颗即将爆炸的定时炸弹,屏幕上未读信息的小红点疯狂往上涨。
    全是黎耀飞的消息。
    周予白懒得看详细
    信息,黎耀飞这人说话没个重点,与其浪费时间读那一长串信息,不如直接打个电话过去。
    “喂,找我什么事?”他一边打着领带,手机夹在脸侧。
    “白哥,你总算接了!”黎耀飞委屈死了,抱怨不停,“你今天怎么放我们鸽子啊!如果不来的话,早点和我说啊,至少我可以提前做个心理准备,帮你打个掩护。我才知道judy的性子这么倔,怪不得和那个叶明明是朋友,她们俩……”
    “等等,”周予白皱眉打断,“什么放鸽子?你说孟逐怎么了?”
    “就是接她出院的事啊,唉,你果然忘了……”
    “你不是和我说,她出院是26号吗?”
    “对啊,今天不是26号吗?”
    “今天是25号。”
    电话里陷入片刻静默。
    周予白忍不住揉着眉心。他早该想到黎耀飞的不靠谱,他这种不用上班的公子哥,每天活得浑浑噩噩,今天是几月说不定他都不知道,更何况具体日期?
    是他自己的错,他就应该和孟逐确认一次,怎么就想当然,简单信了黎耀飞的话。
    她的性子他比谁都清楚。
    一定是等了很久,很冷,也很失望。
    “钱叔,我要去趟别的地方。”
    “抱歉先生,董事长说了,他要见你,你就必须得去。”钱有德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,“其他的事,都得靠后。”
    他说完,还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,正好对上周予白的目光。
    那是他第一次见到,那个平时总是笑得风流的少年人,露出那样的表情。
    车子在别墅前停稳,周予白不发一语地迈步进了正厅,停在沉香木雕花门前。
    他尚未敲门,就听见里面传来的沉声。
    “进来。”
    那种声音,即使尚未见到真人,就能感觉到某种强烈的威压,心脏似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。
    周予白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推门而入。
    “父亲。”
    落地窗外是修剪得整齐利落的洋槐枝条,勾勒着夜色轮廓。房内正中的老板椅上,一个男人坐着,面朝窗外,手上握着一只晶石老花镜,正低头擦拭着。
    “你迟到了。”
    这声音是受过正统英式教育的语腔,带着一点旧时代上流阶层的腔调与冷意。
    周予白没回应,开门见山,“您找我来什么事?”
    这话听起来非常冒犯,但男人似乎早已习惯。
    “你能和卫平岚待在一起几个小时,见我才几分钟,这就不耐烦了?”
    外界的目光都盯在他和黎斯曼身上,没人注意到他私下里和卫平岚见了面,除了这个男人。只有他能轻而易举地识穿黎斯曼不过是个幌子。
    周予白轻嗤,“您的耳目可真够多啊。我都好奇了,您究竟是在意我呢,还是更在意卫平岚?”
    “周,淮,左,先生。”
    那人终于转过身来,轻轻笑了。
    那是一张保养极好的脸,五官深刻立体,因混血的原因,眼窝深沉落下一片阴翳,透着一种长期处于权力上层的压迫感。虽已杖乡之年,却不显衰老,反倒像是被时间雕琢过的金属,冷峻,精明。
    周淮左看向不远处的墙壁,上面挂着一副极美的人像。画中女人眉眼温柔,笑靥干净,好似天使。
    他看着,看着,眼神由柔和逐渐转向某种阴郁的偏执。
    “卫平岚把你和你妈妈从我身边抢走了那么多年,我念在他抚养你的情份,才允许他这次重回港城。可你呢?几声假的‘父亲’,就真忘了谁是你亲爹?”
    他那和周予白极为相似的眉眼,此刻却显露出完全不一样的气质。
    周予白的脸沉了下来。
    他恨透了这张脸,就好像恨透了自己一般。
    “怎么会忘?”他的声音极缓,却似钝刀磨肉,字字句句划出道道血痕。
    “我怎么会忘了,我的亲生父亲,是个强.奸.犯。”
    啪——
    清脆响亮的一巴掌,打得他半张脸偏了过去。
    他舌尖抵住腮帮,吐出一口血在手帕上,眉眼间皆是嘲讽的冷意。
    “怎么?”他盯着对方,“周董事长听不得真话?”
    那是直接的挑衅,也是丝毫不遮掩的恨意。
    周淮左闭眼深吸了一口气,再睁开眼时又恢复了沉稳的坚冷。
    “激怒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。”周淮左转了转手腕,没有看他,“别忘了,基金的事还没完,你若还想分得一杯羹,你就得留在周家。”
    “谁告诉你,我只想要一杯羹?”
    周予白抬起眼,声音低哑又轻狂。
    “我要的是全部。”
    周淮左终于看向他。窗外月亮高悬,月光从落地窗斜斜照入,洒在他身上,像是镀了一层冷银,有种圣洁的非人感。但他的唇角沾着的血,让那圣洁染上了一层暴戾、扭曲、和人间的欲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