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

    “他还在诏狱?”
    “是,陛下”
    “本想养他几天,同他亲族一并杀了。而今看,倒是要多养几年了”
    经此一事,他深知长安内外群臣的狼子野心。
    方焱自潼关提兵的消息,连楚国前线都知道,长安却无消息——沿途守将虽然是从了太子的令,也不难看出他们想等着他和方焱残杀后,取渔翁之利。
    万幸,他天没亮他便结束这场仗,没给这群人坐山观虎斗的机会。——有时候真的感觉自己像走在迷雾中,等雾散开才发现脚下独木桥,桥下万丈深渊。
    他虽然想将楚国夷为平地,却不能御驾亲征。
    一是自己这伤势需要静养,不宜带兵。二是他随时能即位的储君没了,能威慑四方的萧林也没了,他在楚国若出半分差池,后果不堪设想。
    他得花几年,将手下这群豺狼虎豹的利爪尖牙修剪齐整。
    何况,此战无功而返,且耗费巨大,实在需要与民生息几年。
    不过么——
    他需要个台阶从“灭楚”的战略中走下来,而楚璋自然就是他要踩台阶。
    他让人修书一封给楚璋,只陈列了三点:
    朕本欲南北统一,天下止戈,宽仁处置楚国皇族
    楚人用间已然伏罪,武安侯战死鄢城,此恨不共戴天
    尔等或及时行乐,或厉兵秣马,待朕引兵南下之时,皆化齑粉
    楚璋怎么回应根本不重要,他只是要告诉大昭上下臣民——楚国不灭,此恨不消。
    他的狼崽英年折戟,他的遗憾和恨意是多哀痛的《墓志》,多深厚的死后哀荣都难以消弭的.......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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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《萧林墓志》
    大昭故武安侯萧君墓志
    君讳林,姓萧氏,长公主之子,武皇帝之甥。少怀异志,颖悟非常。当其少时,武帝未践少阳,君出入府第,从其左右,阶庭兰玉,一时并芳。帝遇之甚厚,躬亲教训,至于弱冠。教以六韬,习于八阵,绍武川为貔虎,盖长安之凤麟。后武帝践祚,虽太子以降,未若君之荷恩深厚也。
    于时天下未定,昭楚逐鹿,君每切齿扼腕,请缨于上。授以校尉,寻转拜大将军。临阵身先士卒,不以世胄为矜。绝甘分少,将士感其德义;冲坚毁锐,三军服其勇武。从征雍、冀,斩级居多;率师南伐,未有不捷。以功封武安侯,食邑千六百户。
    及至弱冠,盛名远播,时人号为名将。大昭二十年,帝亲征楚国,君为前锋,剑之所指,楚师望风披靡。奏凯还朝,次年,再兴伐楚之议。文臣犹愿苟安,武将或言休息;君凛然请战,以灭楚而天下定,势所必然,不可中道而废也。帝许之,拜为主将,武川精锐听君辖之。
    南征月余,昭师围困鄢城,君以天时未恰,不肯贸然攻城。京中流言纷起,以为其将不臣,所部诸将亦皆惶然。君围城如常,抚驭三军而已。帝远在京师,重典整肃,谏言者尽获罪,卒未降一词以诘君。其君臣不疑,大率如此。然楚襄阳之降臣乘间反于长安,以降卒二万陈于京畿。诸将固请回师解围,因仓促攻城。君陷于敌阵,犹斩首数十。惜乎诸将无心死战,援军不济,力竭而殁。
    初,襄阳未战而降,帝率师还朝,与君并辔而行。论及方焱君臣相疑、叛楚降昭,君语帝曰:“向使林得罪于人主,愿奉诏就死,唯请葬骸骨于大昭之北境,臣魂魄为陛下世守封疆。”帝慨然太息,遂以佩剑九歌赐君。越一年,将兵伐楚,帝亲送于灞桥,又许以天问。言犹在耳,霜锷已残。六合之业未竟,元勋之将先殒。百战不殆,以见天命;一事未谐,遂成国殇:以大昭二十一年薨于鄢城,春秋二十有四。
    呜呼哀哉!讣闻京师,宸衷痛悼。辍朝三日,敕京官五品以上者服缌麻就宅吊祭。赠上柱国,开府仪同三司,进爵武安公,食邑三千户。爰加特诏,赐以东园秘器,葬其衣冠于北境,墓碑南面,一如前言。丧事所需,官给而外,勋贵之家各致赙仪。
    君之为人,其性情也耿介;为臣,其事君也挚诚;为将,其治军也整肃。帝重其赤子之心,每以舅甥相称,然君终不肯废大礼。“舅氏”未闻,甥已先殁。嗟夫!设若天下归一,櫜弓卧鼓,于此明君贤臣其何有?
    搴旗陷阵,马革何曾敛尸;去国不顾,青史宁无诟名。然有进无退之义,当时宜范;投躯殉主之节,万古可标。敢缘兹义,乃作铭曰:
    其上昭昭,其下明明。
    生于戎马,长于龙兴。
    鱼跃鹤鸣,金相玉质。
    执戈前驱,黾勉王事。
    驰骋鹿野,有孚帝业。
    勋继伏波,云台徒列。
    义比嫖姚,燕然未铭。
    山颓川逝,身死神灵。
    马革空还,余烈斯盛。
    嘉声惟仰,万古无穷。
    第34章 奴才的奴才
    “朕要让他亲眼看着家国灭亡”
    赵赫的语气中布了一层寒意
    “既不好杀他,便诛心吧。”
    崔开在一侧也不敢应答——陛下的心思,尤其是在楚珏身上的心思,他猜不透,也不敢猜。
    “他既借刀杀了朕的狼崽,朕便折了他的傲骨!他不是看不上阉人么......”
    崔开是成年后才受得宫刑,也是因罪——就让你不男不女的活着,不死不活的活着。
    崔开还是收敛起自己的心思,恭谨的问道
    “陛下,是要用宫刑么?”
    “这身娇肉贵的襄阳王万一受不住那刀,倒便宜他。还有旁的法子么?”
    没什么法子是个好受的,但是至少比生生受了那一刀来得好些......吧,其实,只不过一个长痛一个短痛。
    “奴婢只是听过,若有小儿想进宫,可以用麻绳缚住,久而久之便也不中用了。可成人的话——”
    “麻绳哪儿配得上襄阳王!宫里能工巧匠,总能琢磨出个像样的物件儿。这天下再无乐安侯,也无襄阳王。朕宫里多了一个贱奴罢了。”
    “...是,奴婢明白了”
    “朕不许他死,也不许他好活!更别让朕看到他”
    崔开深知,如果无人看护,这宫中的小奴婢是什么处境——只能活得像狗一样。
    若是从高处跌落低处,这宫中无冤无仇也想要平白踩上一脚的人更多——活得狗都不如。
    但是陛下亲自罚的人,谁敢看护,谁能看护。
    “这件事你去办”
    “是,奴婢遵旨”
    “你告诉他,战败投降的襄阳兵有万余,他敢自戕,朕便将这些人活埋了!”
    天子之怒,伏尸百万——崔开知道,陛下绝非一句威胁而已。
    “是...奴婢记住了”
    崔开再次见到楚珏时,那一身素衣全然已经脏污的不成样子了。
    楚珏有些惊恐的看着再次出现的崔开,泫然欲泣
    “楚国...亡了?”
    崔开摇摇头
    “还没”
    “那......”
    “萧将军战死鄢城......”
    崔开眼看着楚珏眼中最后的一丝的光也散掉了,木然的喃喃道
    “萧林死了......”
    直到知道萧林战死鄢城的时候,楚珏才觉得被巨大的恐惧笼罩。
    其实入狱之后,他心底一直希望的是萧林顺利攻下楚国,赵赫若是龙心大悦,说不定还能赏他和亲族一个“好死”,给楚国一个体面。
    他太清楚萧林对赵赫意味着什么,也太清楚赵赫对此的震怒,也清楚赵赫的天子之怒定然不会放过楚国,他和楚国的亲族怕是连“好死”的机会都没有了......
    “凌迟么?”
    崔开摇了摇头
    “陛下让你活着”
    楚珏心头的恐惧丝毫不敢散去半分
    “......怎会?”
    “日后入了宫,千般万般都受着吧”
    楚珏不可能相信赵赫是个“痴情种”,不会和他不休的纠缠,有些愕然问道
    “入宫?”
    “宫里这么多奴婢,都能那么活着,你也能”
    “我?要我!?呵——我宁肯死也不会奴颜婢膝的那么活着!!”
    “你不想活,也不想那投降的万余襄阳兵活么?你若死,陛下便尽数活埋他们”
    那一刻楚珏才知道崔开所说的“陛下想让活的人,死不成”。
    从前拿楚国亲族威胁他,而今拿万余襄阳兵威胁他——他可以觉得对方卑鄙,也可以觉得对方无耻!但是他也不得不低头!
    他为楚国而“死间”,他为了保护楚国人能死,自然也能为保护楚国人而活——可惜楚国人不争气,他便只能为了楚国人被赵赫玩弄于鼓掌之中。
    “好,我活......我可以做他的奴才,任凭羞辱——”
    崔开却还是摇了摇头
    “陛下不想见你”
    楚珏有些绝望的点点头
    “悉听尊便”
    他也不是没进过大昭的皇宫,便是赵赫的寝殿,对曾经的他而言,也是稀松平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