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7章

    一块手表。
    对方停在原地,将手表戴好,随后皮鞋鞋跟才又落在地面,发出清脆的叩击声。地面上拉长的影子也一点点往远处挪,直到消失在视野范围内。
    吱呀。门关上了。
    沈柚依旧一动不动。
    他防备地垂眼盯着大理石地板倒映出来的光线,外面一片安静,连呼吸声都听不见。直到约定好五分钟的时间,门外响起熟悉的脚步,沈柚脑中的弦才终于放松了些。
    哥?他听见陆续的声音。
    沈柚松了一口气。绷紧的肩背倏地舒缓下来,一颗心好像落回了实处。他抬手,步履沉重地推开门。
    就在那一刹那,他耳边有人忍俊不禁地轻笑了一声,喟叹一般:alice。
    沈柚瞳孔骤然缩紧。
    他遽然后撤,身体比大脑先动,左肩猛地往后沉,借着惯性就要往前攻去,却啪地一声,打落了什么东西。电光火石间,冰凉的枪口已经抵住了他的太阳穴,把他钉在了原地。
    枪口很稳,慢慢地在他脸颊上蹭了蹭。
    这个代号很漂亮,很适合你。对方的语气很平和,甚至还有点闲聊的意思,别动,要是这一枪打出去,你的脸就不好看了。
    熟悉的烟草气味,带着木质调的醇厚,涌进沈柚的鼻腔。眼前的男人裹在灰色西装里,袖口露出的腕表表带泛着低调的金属光。银色面具覆在脸上,边缘贴合着颧骨线条,只露出线条分明的下巴与微扬的唇角。
    这种不舒服的感觉勾起了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。
    沈柚问:杜南洲?
    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,没有半分问句该有的试探或起伏,连点多余的起伏都没有。
    对方幽幽嗯了一声。
    用了一点小伎俩,就把你骗出来了。他踢了踢地面上的变声器,好笑又有点漫不经心地说,你好像很依赖这个男人,他这么让你有安全感吗?听到他的声音,就乖乖往外走,连警惕都忘记了。
    之前在赌场门口动手脚的,也是你吧。沈柚冷淡道,你想干什么,直接说吧。
    也是。这里不太像能说话的地方。杜南洲笑了一下说,先把东西给我吧。
    沈柚皱起眉,装作听不懂:什么东西?
    别装傻。根据我对你的了解,乔谒白的房间你应该已经去过了吧。你偷的药,拿出来。
    僵持片刻,杜南洲说:我知道开枪对你没用。
    我这里有一份档案,还没有来得及放出去,你应该很感兴趣。
    泛着凛冽冷光的屏幕猝不及防出现在沈柚眼前,刺眼的光线像针一样扎进眼底,他眼球猛地收缩,视线都跟着发花。下一秒,身体像是被冻住般不由自主地僵硬,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。
    里面有不少熟悉的名字,是吧。有你那个从前在福利院里的玩伴,还有那些欺负你的人,这些,我都帮你一笔一笔记着呢。看在你的面子上,我才压着没动这份东西。
    杜南洲徐徐地陈述着,带着点明知故问的残忍。
    你猜要是这份档案公布出去,他们会怎么样,又会怎么想你?
    沈柚慢慢说,我去你大爷。
    他骂得很冷,盯着杜南洲的脸,好像要是被他咬到,就能从上面生生撕下一块血肉来。杜南洲明显愣了一下,眼神里闪过点意外,紧接着,闷笑出声。
    放心,我只是想找你叙叙旧。只要你配合,我不会把这些放出去的。他轻描淡写地熄了屏幕,又张开手,听话,把药给我。
    过了良久,似乎意识到自己没有别的选择,沈柚终于动了,将口袋里的纸包拿了出来。
    还有什么。他平静地问。
    杜南洲接过纸包,随手丢进了隔间的马桶,按下冲水。
    哗啦啦的水流声掩盖了其他动静。他收起枪,温声说:我还要你现在去做另外一件事,然后到二楼露台找我。
    二楼赌区来往的人很多,沈柚手里捧着一瓶酒,穿梭在其中。
    两边特制的屏风弯弯绕绕,将里面的人影罩得模糊不清。他走到观察了很久的那扇屏风面前,敲了敲。
    屏风拉开,一股淡香传出来。
    开门的侍者从他手里接过酒,沈柚低着头,走到桌前,拿起牌盒。
    杜南洲要他做的事,是在这里拖住傅折,拖延时间。
    包厢里气氛融洽,交谈并没有因为他的进入而中断。对面女士的笑容优雅,正在和身旁的人攀谈,偶尔看几眼面前默不作声的荷官。
    她双手交叠,撑在脸侧,望着斜前方的人,问:傅先生最近好像很受欢迎呢。听说新的提案也通过了,安全局那位乔局长可帮了大忙。
    她说完,却没有人回应。傅折平淡地看着自己的腕表,说:我一会儿还有事,你们继续吧。
    眼见他就要起身,都是理事会里的人精,那位女士意犹未尽地说:先玩完这一局再走也不迟,人家荷官都已经洗好牌了呢。
    几乎是她的声音刚落,面前那个荷官就配合地弯下腰,白手套抵着牌,稳稳推到了客人面前。
    傅折:
    他多看了这个荷官一眼,对方低着脑袋,继续发牌,神情专注,动作流畅没有一丝停顿。
    怎么闻着有股他儿子身上的香水味道。
    傅折敏锐地眯起眼,起身的动作顿了顿,偏过头开口问:你是
    话音未落,砰地一声巨响,屏风被子弹破开,擦着他的耳朵疾射而去。
    尖叫声顿时四起,傅折皱了下眉,意识到对方这一枪原本应该是瞄准了他的脑袋。他顷刻反应过来,正要躲避,眼前的荷官突然拽住他往旁边一扑。
    砰!第二枪响起,正好射在他方才站立的位置。
    没有任何犹豫,沈柚猛地抽出赌桌上的桌布,一掀,厚重的绿色桌布带着惯性飞掠起来,哗啦一声盖在屏风上,将上面倒映出来的人影完全挡住。
    丧失了目标后,开枪的人果然迟疑了。
    赌场里的混乱已经炸开,筹码滚落的哗啦声、客人的惊呼声、桌椅碰撞的闷响混在一起,嘈杂得像海浪。就在保安们撞开隔间门冲进去的瞬间,倒在地上的女士终于缓过神,她撑着地面坐起来,手指死死指向沈柚的方向,声音里裹着寒意,一字一顿地喊:抓住他!这个人有问题!
    这话像根针戳破了短暂的空隙,沈柚眼皮都没抬,转身就跑。身后保安的脚步声已经追了上来,他贴着赌桌边缘快步穿梭,随手掀翻身边的筹码桌。哗啦啦的筹码滚落一地,瞬间拦住了身后追赶的脚步。
    人群的尖叫和混乱成了最好的掩护,他弯腰避开迎面跑来的客人,朝着赌场后门的方向狂奔,闪身躲进了死角。直到甩掉身后的人,他才贴着冰冷的墙壁缓了口气,转身推开那扇藏在阴影里的露台门。
    里面的人正好在开一瓶冰镇好的红酒。
    沈柚忍着怒气,直截了当地问:事情做完了,可以了吗?
    杜南洲没接话,只慢条斯理地把冰透的红酒倒进高脚杯,酒液带着淡红宝石色的光泽,在杯壁上挂出细痕。他把杯子递过来,唇角勾着点漫不经心的笑:尝一尝,冰过的,解解乏。
    沈柚抓过酒杯,仰头将里面的酒灌了下去,扔回了原地。
    你让我拖延时间,是为了杀傅折?他问,你他妈究竟想干什么?
    杜南洲挑了下眉。
    我做了这么多,都是为了让你加入我。沈柚。他慢慢念了一遍这个名字,我最早的计划,是要你和我一起走,离开特情局这个狭隘的笼子。在我搭档过的所有人中,你是我最感兴趣的一个,你的能力足够优秀,也与我足够契合,我很需要你。
    可计划出了意外,我还没来得及接应你,你就被召回了特情局,被他们控制了起来。我更没想到,你根本就不愿意离开。
    吹得杜南洲的衣摆轻轻晃了晃,他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些,指尖还无意识摩挲着红酒瓶身的冰珠。
    没办法,他语气说得轻描淡写,像在聊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,我只好一点点公开手里的资料不指名道姓,却句句都能让他们往你身上猜,慢慢把你从原来的地方挤出去。
    沈柚垂在身侧的手猛地攥紧,指节泛出青白,喉咙里滚了半天,才挤出声音:你刻意压着我的资料不公开,让他们仇恨我,排斥我,你做这些,就是为了把我逼到绝路,让我只能投靠你,加入你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