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7章

    “不知道,说话总是说半句留半句,别别扭扭的。”
    “肯定是这次救人,把脑袋撞坏了,”胡桂英耸耸肩,随即嘶了一声,“那么好看一女的,可别变成了傻子了,到时候没人要,怪可怜的。”
    林霜笑道:“变傻了倒好,我要。”
    胡桂英笑得前仰后合:“哎哟,还真当自己是人家小媳妇了?你们俩都傻了吧,哈哈哈哈。”
    林霜也不禁笑了笑。
    傻了的江怀贞,肯定比现在可爱。
    可不管是哪个江怀贞,她都不属于自己。
    她不爱自己。
    这个念头像根细针,猝不及防地扎进心口。她猛地一夹马腹,惊雷吃痛地嘶鸣一声,溅起一片尘土。
    两人进了城便分开了。
    林霜刚走到永安药铺附近,一股浓重的药味便扑面而来,只见侧门外支着一口大锅,伙计蒙着布巾,正熬煮着防治疫病的汤药。几十个衣衫褴褛的百姓排成长队,手里捧着破旧的碗,眼巴巴地等着施药。
    她赶紧把提早准备好的布巾给蒙住口鼻,驾着马朝医馆去。
    铺子里人满为患,咳嗽声此起彼伏,几个伙计满头大汗地穿梭其间,连落脚的地方都快没了。
    薛大夫果然被安排去了避疫棚,而留在医馆的杨大夫已然忙疯了。
    何掌柜正焦头烂额地核对药单,一抬头见林霜来了,如见救星,赶忙挤出人群迎上来。待看清她带来的药材,眼睛顿时一亮。
    “快!赶紧过秤!”何掌柜高声招呼伙计,又转头对林霜道,“林姑娘,您这可真是雪中送炭啊!”
    林霜摆摆手:“不急,你们先忙,回头再算账也不迟。”
    上次的磨喝乐的生意,除去老太太拿的十两金,她手上有四百两银子,上山去采这些药材主要也是为了救人性命,顺便给永安药铺帮忙,还真不是为了钱。
    何掌柜却坚持:“不成不成,药材必须当面点清,何况这些药待会儿就要用,耽搁不得!”
    林霜不再多言,任由伙计们麻利地称重登记。
    药材刚清点完,小伙计便捧着单子匆匆去找杨大夫。
    何掌柜搓着手,欲言又止:“林姑娘,老爷说你精通蜜炙……眼下蜜炙的药材断货了,杨大夫实在抽不开身,你看……”
    林霜笑笑:“今日来正好想试试手。带我去炙药室吧,待杨大夫得空,请他过来看一眼便是。要是做得还成,这几日我便留下来帮忙。”
    何掌柜喜出望外,连连作揖,赶忙让伙计带路。
    蜜炙这种炮制手段,主要是以蜂蜜为辅料对药材进行加热处理。目的是通过蜂蜜的甘缓之性,增强药材的润肺止咳、补中益气等功效,或缓和药物的苦寒、燥烈之性,使其药性更温和。
    蜜炙一道,讲究的是"眼观色泽、手试黏度、鼻嗅蜜香",全凭经验,半点取巧不得。
    可以说在整药材炮制工序中,蜜炙是最难的一道。
    昌平县里能掌握这门手艺的,不过寥寥数人,永安药铺也仅薛大夫和杨大夫两人。
    如今薛大夫被遣去避疫棚,剩下的杨大夫又忙得不可开交,根本没有人处理这个事情。
    何掌柜心里其实没底,林霜不过十几岁年纪,再能干又能精通多少?可老爷亲口交代,绝非毫无缘由。
    而药铺后院,随着伙计推开炙药室的门,浓郁的蜜香混着药气扑面而来。
    于林霜而言,
    熟悉的感觉一下子又回来了。
    第68章 混混沌沌
    从永安药铺出来后,林霜又去市场买了几斤肉,才骑着马往家里去。
    早上在永安药铺药房蜜炙药材,杨大夫抽空过来看了,只留了一句话:“林姑娘这手法,怕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老药工也未必能及。”
    于是在何掌柜的恳求之下,林霜答应,在薛大夫回来之前,永安药铺这几日的蜜炙药材,可由她来负责。
    今日先回村子,明早再正式上工。
    这会儿进了白水村,转过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树时,看却在树下看到一大一小两个熟悉的身影。
    赶忙勒住缰绳。
    萍儿正踮着脚摘槐花,而旁边那人,此刻正抱膝坐在树根上,素白的衣衫被风轻轻拂动。
    听到马蹄声,两人齐齐转过头来。
    “在这里做什么?”林霜的声音比想象中要干涩。
    萍儿扬起沾着槐花的小脸,冲着她笑眯眯道:“在等娘。”
    转头拽了拽江怀贞的衣袖,见她不出声,便帮她开口:“大姐在等霜姑姑。”
    江怀贞难得地露出窘迫的表情,“我何时说过……”
    萍儿闻言,天真追问:“那大姐是在等我娘吗?”
    树影婆娑间,林霜看见江怀贞的睫毛轻轻颤了颤。这个在刑场上令囚犯胆寒的刽子手,此刻竟被个孩子问得哑口无言。
    “我……只是陪你来这里坐坐。”她低声说道。
    林霜见她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,胸口突然变得闷闷的,她自嘲笑了笑:“那你们继续等,我回去煮饭了。”
    说罢就要扬鞭。
    “姑姑带我回去!”萍儿急忙扑来。
    林霜朝她伸手,“上来吧。”
    萍儿忙抓住她的手腕,刚要用力,却觉得身子一轻,才发现大姐不知道什么时候起身,从背后将她托上马背。
    “大姐不上来吗?”萍儿歪着头问。
    江怀贞看了看自己的腿,摇头道:“不了,你们先回吧,我坐一会儿再回去。”
    林霜闻言,便没再吭声,拍了一下马脖子,惊雷便撒开腿跑起来,朝西山谷跑去。
    身后,江怀贞素白的身影一动不动。
    不知过了多久,拄着拐杖又坐回大树下,眼睛看着村口道路远处的方向,又变成呆呆的模样。
    月白长衫衬得她清隽飘逸,越发不食人间烟火。
    谁还能将她与刑场上那凶神恶煞的刽子手关联起来?
    更别说几天前,她几乎舍弃性命,下河救人,如今还带着伤在身上。
    路人悄悄经过,却不敢打扰她,生怕多看一眼都是对她的亵渎。
    而江怀贞对周遭一切似是浑然不觉,脑海里回荡着那场梦里,母亲的话隐隐还在耳边。
    “是娘太傻了,就不该把心完完全全地交给一个人,我的儿,往后你也不要跟娘一样傻,别把一颗心都交出去……”
    她想起昨天晚上林霜挨过来时候炙热的呼吸和体温,心里又一阵突突地跳起来。
    直到有人喊道:“小江,下晌太阳大,怎么还在这里坐着,快回家去吧。”
    江怀贞才恍然惊醒,手掌抚过被晒得发烫的槐树皮,抓着拐杖站起身,冲着那人回道:“这就回了。”
    拐杖点在黄土路上,她一步步向西山谷走去。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不知是腿伤作祟,还是那颗无处安放的心在作怪。
    走到家附近,屋顶炊烟袅袅,屋里隐隐约约传来孩童和老妪对话的声音,在这夏日里显得尤为宁静。
    不过这宁静也仅仅维持了一小会儿。
    江老太走出门来,看着顶着烈日回来的她,骂道:“大正午往外头跑,嫌外头不够晒?”
    “你这身体才养了两天,是怕好得不够快,还是咋地?”
    萍儿跑过来牵住江怀贞的手臂道:“奶不要骂大姐啦,大姐本来伤口就疼,你骂她,她心里疼,现在哪哪儿都疼。”
    老太太闭了嘴,进屋去。
    江怀贞低着头看着小不丁点道:“怎么维护起大姐来了?”
    萍儿摇了摇她的手臂:“姑姑舍不得大姐被骂,我帮姑姑保护大姐。”
    江怀贞听着这句童言童语,突然低声问道:“你怎么知道姑姑不舍得我被骂?”
    萍儿看着她,回道:“刚来家第一天,姑姑就跟我说了,大姐是她最喜欢的人,那既然是……是最喜欢的人,姑姑肯定不舍得大姐被骂。”
    江怀贞站在那儿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
    直到吃饭的时候,林霜突然冲着江老太道:“奶,我想和桂英那样,在城里买套院子。”
    江老太愣了一下,转头瞥了江怀贞一眼,见对方低着头喝粥,没有什么表示,问道:“家里住得不舒服吗,还要去外头买院子?”
    “没有不舒服,”林霜道,“反正现在挣了钱,留着它们也生不出子来,买点房产放那儿,往后进出方便。哪天进城赶不及回来,就可以直接住在城里。”
    江老太问:“那得多少银子?”
    “还不确定买多大的,一进的院子大概三五十两,两进的七八十两吧。”
    江老太心里有些不是滋味,林霜明面上是江怀贞买过来的,但事实上用的是她自己的银子,即便她已经入了江家的户籍,可也没有跟江怀贞和萍儿那样,改了姓,有个实实在在的名分。
    说到底,她就是个记在江家户籍上的外人。
    她有本事,赚了很多钱,她们祖孙二人为此沾了不少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