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9章

    众人下船,好一番客套。
    只是在?见到随侍在?王之身?边的江逾白时,有那么一两个人的神色古怪了?起来。
    王之挑眉,也一点不避讳:“这位是我的幕僚,江蔚江先生?。”
    江逾白也是面容坦然,朝诸位拱手一礼。
    那些古怪的神色便谨慎的又藏了?回去,半句话?没多?说。
    王将?军说是江蔚,那就不是也得是。指鹿为马的典故,能?认得出江逾白的人是不可能?不知道的。
    王之带着众人,一路从港口、弛道再到沙湾镇城门口、城内,走马观花。
    十一月的沙湾镇天气凉爽,这样走下来也不会叫人觉得燥热,硬要说燥热的话?,怕是就只有眼见的这些新鲜事让人心生?躁动了?吧。
    王之在?沙湾镇得是一个什么地位,天王老?子来形容也不为过。
    但是这里的平头?百姓见了?他,没有一个下跪磕头?的,也没有一个仓皇避让的。对王之,全都是崇敬之色,胆大些的还敢主动上前搭话?呢。
    王之也乐得表现自己的亲民,来者不拒。
    今日参会者,有受王之资助渐渐势大的民变领头?者、有和王之做生?意双方利益关系早就难以割舍者、有盼着富贵险中求赌一把者、有科场失意者,甚至还有非官方的教派人员以及望风而降的朝廷命官。
    圆桌上可谓琳琅满目,唯一的共同点大概就是都身?家不薄了?。
    前者都是受过欺压与冷待的,在?原先的天下格局之中难寻出路之人,这些是朋友。
    后者,则是在?江逾白看来,可做旗帜,争取更多中间派的人。
    沙湾镇,政务厅。
    这里已经安排好了?一张特殊定制的大圆桌,以及在?圆桌之外的旁听席。
    圆桌座位是不分高低主次的。
    王之没有入座,而是站在?了?半圆桌的正前方,那里是一个单独的演讲台。演讲台后,是一副从天花板垂下的巨幅堪舆图。
    他先声夺人:“诸位今日能?聚到此处,是一番缘分,也是因?为我们心中共同的念想。不叫这天下是他天朝的私天下,而要让这天下,成为百姓之天下,让我等也能?有一席之地,为社稷效力。”
    这是冠冕堂皇的客套话?,也是实话?。
    郭冈至今外派没有回来,就是宣扬执政理念去了?。
    凡起势者,多?有自己的一番口号,能?引动民心相随,为之摇旗呐喊。
    如本朝开国皇帝为何能?得道者多?助?就是因?为他为受压迫的汉人喊出了?:“驱除鞑虏,恢复中华。”
    今王之的口号是更?狂妄的:“皇天已死,民天当立。”
    他是要废帝制。
    而在?座诸位,也尽皆是推手。
    在?座为数不多?的三两个原朝廷命官,有稍稍的坐立不安。
    王之提出剑来,背身?遥遥指向江苏沿海一带,在?这里,有着天朝的第二个都城——南京。
    他是个军事天才,从前是在?海上,如今是在?陆上,兵法一道,底层逻辑多?是相通的。
    王之一一从军事的角度简明?扼要的讲清其中关窍,周全万策,应对有度。
    众人的心神也随着他的剑尖跟着在?堪舆图上驰骋沙场,一路都有万全之策,来者不惧,顺利的讲到了?“划江而治”,这样美好的图景,叫人人心浮动起来。
    这些人之中除了?降官之外,大多?是没有什么偏安、分治不恰当的念头?的,因?为他们本来也就只想着争出一片自己的天而已。
    天下之大,能?有一席容身?之处已是幸事了?。
    到此,已经是长篇累牍了?。
    但王之并没有暂歇,而是深吸一口气,骤然从军事中跳脱出来,讲起了?前朝往事。
    先帝三十年不视朝,但银子的事情却是一点眼不错的。
    元丰帝未登基前,各地都是苛捐杂税的卡子,那些听命于皇帝的奸宦出了?皇城便开始借着征收矿税的名头?横行霸道,敲诈勒索,以至于多?地民变……
    太平教也是在?那时越发?兴盛的。
    圆桌上人员出处复杂,一件事打动不了?所?有人的情绪。
    好在?先帝不当人子的事情没少做。
    王之继而又讲起官道上拦腰设卡,美名其曰榷税,层层盘剥;低价压收货物,手中五十两的货物被人拿着十几两银子就给打发?走了?;纵有些家财,出行却是连绸缎都不许穿…
    诸此种?种?,听得会议室内一干降臣坐立不安——因?为其他人明?显是情绪调动了?起来,气氛都变得压抑了?。
    王之自然也没落下他们:“莫说我等无官身?之人。你们这些朝廷命官,日子又何尝好过?”
    “官场上巧立名目的孝敬多?如牛毛,全是真金白银,若不点头?哈腰的孝敬上官,一辈子怕是都要在?芝麻小官处打转。”
    “朝廷一月的俸禄,可当真能?养活一家十几口人?一月才不到十石的米粮。”本朝的月俸银子的确是低的可怜,这就更?难控制官员不伸手贪污了?。
    不贪污会饿死,贪污又不会被抓。
    利害权衡,这些科举路上杀出来的没有一个是蠢人。
    事实如此,但王之不会这么说。
    不要说不利于团结的话?不是?
    “尔等都是读圣贤书?明?事理的,若能?坚守本心,谁想背道而驰?”
    众人不由视线汇集到了?这几个降臣身?上。
    这些人也是人精,当即就开始大倒苦水,推卸罪责,洗白自己。
    王之说,是在?说自己的话?,讲的却是所?有人的心绪,他说的杀意腾腾,怒气冲冲:“自我开始,这天底下就再不能?有一纸政令逼得我等不得不死中求活的道理。”
    剑再次挑起,只插北地,攻破京城。
    “入北京,废帝。”
    五个大字铿锵有力。
    尤其最后的”废帝“让会议室内略有骚动,有震惊、有恍然、有畏惧,但不可否认的是……不管是何种?心思,所?有人心中都隐秘的生?出了?几分快意来。
    原来高高在?上、不识民间疾苦的九五之尊,也可以被视作牲畜。
    这些人本身?能?聚集此处,就已经是人以群分了?。都敢造反了?,那些虚无缥缈的对皇帝的无端崇敬,早就被抛去了?九霄云外。
    更?多?关注的是,废帝之后,属于皇帝的权柄被下放,这些事情要如何处理?
    总不会真像郭冈所?说的那般吧……
    王之收了?剑。
    在?王之后头?的,是从旁听席站起的方同甫。
    如今已经不需要再顾忌着海禁,以南洋为中转站了?,方同甫自然也是回了?内陆,帮扶着身?弱且精力不济的江逾白处理琐事。
    两人算是经世济民上的一对好搭档了?。
    他上来,便是代表在?主将?冲锋陷阵之后的后勤支持了?,讲的内容基本与当初稳健占领沙湾镇大同小异,无甚新意。
    但对于这些个第一次听的参会者来说,却是新奇事。
    一一听过去,有降臣终于是按耐不住:“将?军,方大人,我看着兴建厂司,怕是有动摇根本之祸。”
    他早已习惯了?天朝重农抑商的基本国策,惯性使然,让他提出了?质疑。
    “人都进厂司了?,谁来种?地呢?粮食从何处来?”
    方同甫还是笑脸迎人:“这位……议员。”
    他用的称呼词新颖,自己说起来都还有些拗口:“此事有两点,其一,可不是人人都能?进厂司,难道街边随便抓一人来便能?烧瓷、缂丝?其二……”
    方同甫隐去尾音,有侍从恰时从偏门进来,手上端着托盘,托盘上端着两样怪模怪样的灰果子。
    “诸位请看,这是将?军于元丰三年,海外航行时偶得的良种?,亩产两三千斤也是不在?话?下。”方同甫拿起这其貌不扬的东西,同各位展示。
    亩产两三千斤?
    还说什么良种??这怕不是仙种?。
    没有人轻易相信,眼神中都带了?质询、期冀之意。在?座诸位各有身?份,可是对于立本的乡土,没有一个人是轻视的。
    这良种?若是真的…
    那王之此人,就是天命加身?啊。
    有些聪明?人已经移开了?自己胶着在?良种?上的视线,转而望向王之。
    黄袍加身?的典故,耳熟能?详,可天命加身?不着黄袍者……怕是纵使身?上无黄袍,百姓心中也为他添上不可。
    难怪他王之狂妄到肆意放权。
    因?为按照王之、郭冈的说法,真正的权柄,依然是他王之一人的。
    方同甫坦然面朝那些质询,笑道:“如今是冬藏时节,想来诸位来沙湾镇还要歇脚几日,既然有疑,不妨自行去看看?”
    “都说眼见为实,耳听为虚不是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