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

    冯谁笑了笑:“怎么着?”
    “他撸起袖子就怼方老头面前了,脸贴着脸,可凶了,问方老头看什么看,想干什么。”老方笑着说,“哎哟我的娘嘞,方老头几时见过这阵仗,吓得话也不敢说,眼睛也不敢瞧,一掉头就跑了。”
    老方拍着膝盖笑了半天:“看不出来嘞,小李子戴个眼镜怪斯文的,我也吓了一跳。”
    冯谁放了心:“你有什么事,就让李就帮你做。”
    “哎。”老方点点头,“你是不是给他钱了?”
    冯谁没想到老方这么敏锐,含糊说:“没专门给,总拜托他也不好意思。”
    “他是你的朋友。”老方说,“是吧?”
    “是。”
    “我觉得小李子这小孩,值得信任。”
    冯谁感觉老方似乎话里有话,但老方只拍他肩膀:“睡觉了,哎哟老胳膊老腿,不经造。”
    回了房老方想起来什么,吼了一嗓子:“明早吃什么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冯谁无奈,“睡你的吧,我外面买着吃。”
    冯谁回了房间,拉上窗帘,想了想在桌上铺了张a4纸,把人参小心翼翼取出来,放在纸上拍了几张照片。
    他在通讯录找到之前的同事。
    【在雇主家看到的人参,据说补身体效果不错,想给我家里人也买一根,帮忙看看这个大概要多少钱。】
    那边很快回了消息。
    【品相很不错,像老山参!起码两千个,我找专业的朋友帮你确认一下,有视频吗?】
    冯谁又拍了一段视频发过去。
    两千块吗?那还好,还礼也还得起。
    冯谁放了心。
    他收拾了一下,看了眼时间,快十点了。
    冯谁一下子想到了赵知与的作息时间,该睡觉了吧。
    他甩了甩头,打开电扇调到最大档,脱了上衣准备睡觉。
    家里就一台空调,安在老方房里,冯谁在家里睡觉不多,偶尔放假回家,习惯了用大功率电扇将就一下。
    是不是该在这间房里也安个空调,万一……
    冯谁一下子收住了思绪。
    他在想什么?
    冯谁站在房间中央呆愣了片刻,老式电扇摇头时发出吱嘎的声响,他把额前的头发往后撸了一把,缓缓吐出一口气。
    可能是太累了,一定是的。
    冯谁摇摇头,藉由这个动作摆脱脑子里浮浮沉沉的念头,他坐在床上,掀开被子,一手无意识去关灯。
    突然,他的动作僵住。
    他维持着伸手探身的姿势,目光死死盯着床头柜。
    冯谁的房间被老方打扫得很干净,很整洁,一眼看过去显得过分空落。
    一架衣柜,一张桌子一把椅子,落地的电风扇,单人床带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。
    没有书没有杂志没有电视没有电脑没有烟灰缸没有酒瓶……带有个人气息,彰显喜恶的东西一件也没有。
    如果要离开,只消收拾衣柜里的几件衣裳,带上证件就可以。
    所以床头柜上突兀出现的那张纸,显眼得让人难以忽视。
    纸是a4纸,平时放在书桌左边抽屉里。
    刺目的鲜红笔迹,没有任何缓冲,毫无预兆地撞进冯谁眼中。
    16。
    阿拉伯数字,幼儿园的小孩也认识,却突然变得陌生而怪异,像某种不详的诅咒,又像是死神行经的足迹。
    冯谁盯着纸上的红字看了片刻,猛地起身,关掉灯和电扇,来到窗边。
    院子里的樟树在月光下摇曳,隔壁和街道远些的地方传来电视的声音和小孩的哭声、大人的叱骂声。
    挺晚了,路上没有人,路灯间隔得远,光源只能照亮小小的一块地,大片大片浓重的黑暗像捕食的猛兽蛰伏其间。
    冯谁侧耳听了一会,不知道哪一家养的狗偶尔会吠两声,懒洋洋的,带着点敷衍,又像是被恐吓了。
    汗水在额头、腋下积聚,冯谁推开窗,夜风扑面,凉浸浸的,风里混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味。
    他缓慢地呼吸,神经如一根绷紧的弦。
    隔壁的屋子关了灯,传出老方均匀的呼噜声,偶尔翻身打断了呼噜,过不了一会就会接上,老方在睡梦中时不时还会咳两下,但听声音并不算痛苦。
    汗水在下巴尖上积聚,要落不落,带来一阵痒意,冯谁伸手蹭了一下,慢慢地关上了窗。
    赵知与都能找到这里,有人趁着老方不注意进来也不是什么难事。
    什么时候?
    下午吗?还是今天上午?
    老方每天都会打扫他的房间,所以不会是昨天。
    那人来的时候,看到了赵知与?
    或者就在他们三人吃着饭,说着话,无知无觉的时候,这张纸就被放在了这里?
    冯谁感觉自己一下子不能呼吸。
    热浪包裹着身体,汗水疯狂地分泌,洗过澡的身体黏糊糊的,冯谁喘了口气,打开了电扇。
    他再次坐上床头,拿起了那张纸。
    他慢慢凑近了一点。
    墨水的味道,不是血。
    冯谁放下纸,起身走到桌子前,拉开抽屉。
    一只钢笔躺在那儿。
    黄铜镀金笔夹,纯黑的笔身,盖帽落在一边,笔尖还沾了点红色墨水。
    派克笔,一支三百多,冯谁买过,讨好当时的领导。
    他家里没有这样的钢笔。
    冯谁看了半天,拿起笔,抽出一张纸巾,擦了擦墨水,盖好笔帽,放回了抽屉。
    他的动作很慢,擦完了笔,又认真擦自己弄脏的指尖。
    他把纸巾和写有“16”的a4纸团了团,扔进了垃圾桶,然后掀开被子准备睡觉。
    手机震动了一下,弹出一条消息。
    冯谁顿了一下,拿起手机。
    是一条好友验证。
    冯谁点开,昵称只有一个字母:y。
    是赵知与。
    冯谁愣了一下,才点了下面的同意。
    ‘您已经添加好友,现在可以聊天了。’
    冯谁看了眼时间,10点,赵知与的睡觉时间。
    他把备注改成少爷,关掉手机。
    关灯时,手机又震动一下,弹出了一条消息。
    冯谁躺在床上,没去管那条消息。
    黑暗中,他听到自己清晰的呼吸声,感受到床单的每一丝褶皱。
    闹钟的荧光指针指向11点,外边安静了下来,电视声没了,小孩不哭了,大人也不骂了。
    不知哪里的狗似乎被彻底降服,再听不到一点声音。
    也许被杀了,被潜入的冷酷陌生人拧断了脖颈,孤零零静悄悄地死在狗笼子里,隔天早上,也许是中午,终于想起那只牲畜的主人打开笼子,只能看到一具沾满了露珠的僵直尸体。
    冯谁发现自己的想法恶毒又残忍,却生不出丝毫愧意。
    也许某一天,他也会在无知无觉的睡梦里,被无声无息潜入的人拧断脖子,像一条狗一样死去。
    他不害怕,冯谁想,他只希望他们不要伤害老方。
    荧光指针指向十二点,床单的褶皱清晰可感。
    冯谁闭着眼睛,耳听电风扇吱嘎的声响,慢慢把注意力集中在呼吸上。
    死后会感到冷吗?在九月的夜里孤零零地死掉,好不容易等到夏天结束,马上就是秋高气爽的日子,桂花开了,是适合泛舟游湖的好天气。
    冯谁想象那条狗,想象它死前的恐惧与解脱,想象它的悲伤和留恋。
    指针指向一点,冯谁在黑暗中睁开清明的双眼。
    掀被,起身,开灯。
    冯谁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。
    消息是新添加的好友——少爷,在10点过10分发的。
    冯谁像是溺水的人终于捕捉到空气,又像是瘾君子再也忍受不住来自魔鬼的诱惑,颤抖着手指点开对话框。
    赵知与的第一条消息很短。
    【我好想你。】
    第26章
    【老方身体有点不舒服,陪她去下医院。】
    赵知与那边的语音很快到了:“可以的,一天够吗?我可以跟赵叔说,多给你两天假。奶奶还好吗?很严重吗?”
    冯谁看着一连串的问题,挨个回答,最后打出“谢谢少爷”。
    他看着屏幕。
    几秒钟后,他删掉最后四字,发送。
    冯谁收了手机,走进了商k。
    阳光一下子消失,灯光特效炫目,他被带着上顶楼。
    有两个面无表情的保镖守在门口,见了冯谁过来,伸手拦下。
    两人从头到脚细致地搜了一遍身,这才朝对讲机里说了句:“老板,人来了。”
    门打开,乱窜的彩灯伴随大音量音响扑面而来,立体环绕屏上播放着快节奏mv,冯谁闻到一股血腥气。
    他的脚步只迟钝了零点一秒,就若无其事地走进去。
    里边门口一个高大男人转头看他,冯谁叫了声“林哥”,对方盯着他,没应声,好一会儿才收回目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