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2章

    中间心理医生给他打过好几次电话,要求他按时去就诊,冯谁本来觉得自己似乎好了些,已经不需要再做心理咨询,但一则医生坚持,二则反正是免费的,他也就抽空去了。
    “你的病情更严重了。”医生严肃地看着他。
    “有吗?”冯谁有点怀疑,喝了口咖啡,“我倒是觉得好了不少,最近经常感觉精力充沛,心情也很不错。”
    “是不是话也多了,脑子里念头也多了,自我感觉良好?”
    “是啊,你怎么知道?”冯谁钦佩道,“不愧是专业的。”
    医生叹了口气,严肃看着冯谁:“转双相了,现在必须要吃药控制。”
    吃药之后的感觉很奇怪,脑子木木的,既不太抑郁,也不会太兴奋,看什么都像隔着一层毛玻璃。
    冯谁其实怀疑医生多少有些郑重其事,但吃了药也不怎么影响日常生活,特别是想起赵知与,没从前那么心如刀割,他便不再排斥。
    这天下了班跟李就约着吃饭,李就瞧了他好几眼:“你最近是不是不太对劲?”
    “有吗?我觉得自己状态挺好。”
    “我刚才说了什么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冯谁认真回想了一下,李就刚才有说什么吗?
    李就叹了口气:“怎么魂不守舍的?”
    冯谁没太在意:“工作太累了吧。”
    李就有点担心,又问了几句,被冯谁敷衍过去。
    “对了,下个月有个艺术家晚宴,锦星多出一张请帖,你要不要去散散心?”
    “艺术家晚宴?我去干嘛?”
    “包了整个游轮办的,除了聚会拍卖还有吃喝玩乐,你负责吃和玩就行。”
    游轮两个字像是开关,打开一段不能触碰的记忆,冯谁皱了皱眉:“不去。”
    李就有些遗憾:“好吧,看路线会在西海市停半天,我还说到时候咱俩上岸去看看过去的地儿。”
    “西海市?”
    “对啊。”
    赵家本家就在西海,赵知与回去了吗?
    手机铃声响起,冯谁看了眼,是个陌生号码,他按掉:“下个月什么时候?”
    “二十号。”
    冯谁想了下,那天刚好是周末,倒是没事。
    赵知与来东海市只是谈生意吗?
    铃声又响,还是那个陌生号,冯谁按掉,李就看了眼:“是不是找你有事?”
    “保险推销吧,不理就行。”
    可就算他去了西海市,以他如今的身份,难道还能见到赵知与不成?更何况当初还有人盯上了他,离开西海也是有这个顾忌。
    铃声再次响起,冯谁皱眉接了起来:“喂,你好。”
    对面没说话。
    “保险吗?”李就问,冯谁左手夹菜,等了两秒后不耐烦正要挂断,对面开了口。
    “冯谁。”
    冯谁夹菜的动作顿住,心跳一下子快了起来,毛玻璃撤去,声音色彩气味都变得鲜明。
    他喉结蠕动了两下:“是我。”
    对面又没了声音。
    冯谁放下夹菜的手,每根神经都紧绷着,捕捉着对面的声音。
    李就用口型问他:“谁啊?”
    “你说请我吃饭,到底要拖到什么时候?”
    冯谁茫然眨了眨眼睛,他说过要请赵知与吃饭吗?脑子转得很慢,心里这么想,居然也说了出来:“我没说过。”
    说完他就后悔了,拼命想着怎么补救:“我,我是说……”
    “你姘头说你想请我吃饭。”赵知与的声音带着股冷冰冰的刻薄,“你们耍我?”
    “没,没有。”冯谁看着桌对面的李就,回忆一点点复苏,“其实……”
    “上次送奶奶回家,怎么也算帮你忙了吧?礼尚往来,你请我吃饭。”
    冯谁立马道:“好。”
    “吃完咱俩互不相欠,就算还清了人情。”
    冯谁雀跃的心情一下子低落:“好……”
    他打起精神:“你什么时候方便?想吃什么?我先定一下餐厅……”
    “现在。”赵知与没等他说完就打断,报了个地名,“你马上过来。”
    冯谁望着桌上已经动筷的饭菜:“现在吗?但是我……”
    “还想拖到什么时候?”赵知与冷笑一声,“我忙得很,没时间等你慢慢磨蹭,早吃完早了结。”
    “知道了。”冯谁沉默了一会儿,声音低下来,“我现在就来。”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李就问。
    “抱歉。”冯谁站起身,“工作上有点事,先走了,下次请你。”
    冯谁往外走,手机还举在耳边,因为赵知与没说话也没挂断。
    冯谁有些紧张,斟酌着该说什么,赵知与突然一声不吭挂掉了。
    这里离家不远,他先回了趟家,从卧室里找出银行卡。
    主业的工资都交给老方了,这张卡里是他兼职的钱,平时没什么花销,几年下来积攒了不少。
    冯谁看了眼,刚好是十万。
    他又翻了翻抽屉,找到还没存进去的纸币,一起带上。
    赵知与发给他的地点也在郊区,餐厅很安静,天花板上的音响流淌出舒缓的钢琴曲,侍者将冯谁引进去。
    冯谁在赵知与对面坐下,赵知与今天穿的是套黑色缎面西装,端端正正地打着红色波点领带,头发向后梳,露出整张冲击力极强的脸。
    赵知与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一眼,就移开了视线,专注盯着墙上挂的油画。
    侍者呈上菜单,赵知与只扫了一眼,随便点了几样。
    只剩两人时,赵知与既不开口,也不看他,一个月没见,赵知与瘦了很多,眼下两团淤青,因为皮肤白显得更加明显。
    “最近工作很辛苦吗?”
    赵知与抬眼看了他一会儿,眼里情绪像汹涌变换的汛期河流,然后再次转开视线:“关你什么事?”
    冯谁闭了嘴。
    食物陆续上来,赵知与拿起刀叉,自顾自吃着。
    沉默笼罩两人,只能听见刀叉和餐盘碰撞的声音,冯谁眼望着雪白的桌布,思考着说些什么,又觉得每句话都像越界。
    “换了人吃不下吗?”赵知与突然说。
    冯谁抬起头,好一会儿没理解赵知与话里的意思,只能答道:“胃口不太好。”
    赵知与放下刀叉,往后靠进椅子里,取出烟咬在嘴里,似乎想起了这个场合不适合吸烟,皱了皱眉又拿下。
    冯谁看着他动作熟稔地取烟,修长两指夹住,笼着火机打火又撤开,皱了眉:“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?”
    赵知与掀起眼皮看着他,冯谁以为又会得到一句关你什么事,或者越界的警告,但赵知与只是看着他,而后说:“六年前。”
    冯谁愣住,心里一痛。
    “别误会,跟你没关系。”赵知与说,“成年男人抽烟挺正常的。”
    “别抽了吧。”冯谁说,“对身体不好。”
    赵知与修长的手指玩着烟,碾弄,松开,碾弄,靠在椅背上看着冯谁。
    冯谁看了眼他面前没怎么动的食物:“怎么不多吃点?不饿吗?”
    “难吃死了。”赵知与说,“你选的什么破地方。”
    “……”餐厅是赵知与选的,冯谁叹了口气。
    赵知与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,倒没觉得不自在:“你那么穷,总不能让你在五星级酒店请我吃饭。”
    “你想的话……”
    “说到底你就觉得跟我吃饭也不是什么大事,随便敷衍一下就行了,我定了餐厅你也不反驳,钱留着请你姘头吃大餐。”
    冯谁再度叹气,按了按眉心:“我带了钱,你要是不满意这里,我们换一家。”
    “多少钱?”赵知与问。
    “……”冯谁反应了几秒,“十万多。”
    “十几万?具体多少?”
    冯谁计算了一下:“十万两千五百四十五。”
    赵知与看不出是不是不高兴了,冯谁想着他金贵,普通的东西可能真吃不惯:“要不我们……”
    “你跟李就吃饭,吃多少钱的?”
    冯谁想起不久前没吃完的快餐:“两个人八十。”
    赵知与拿起刀叉,继续吃饭。
    冯谁搞不清楚他的想法,也不知道接下来要不要换地方。
    赵知与没再说话,专心地吃着,看起来是饿了,也不知道午饭什么时候吃的。
    冯谁却有些食不知味,想起这是他跟赵知与最后的晚餐,他就想多看一眼赵知与,多跟他说句话,可是赵知与不开口,他不论说什么,都像是越了界,失了分寸。
    他跟赵知与现在算什么呢?连旧友都算不上。
    “诶?你俩咋在这儿?”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。
    冯谁抬起头,陆名不知何时出现在赵知与身后,搭着他的肩膀:“你们约着吃饭怎么不叫我?”
    冯谁的目光落在了陆名中指的戒指上,又移开。
    “没看正吃着吗?”赵知与看一眼陆名,“打了招呼就走吧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