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3章

    陶静也低头偷偷掉了眼泪,轻声说:“这里就是我的家,我哪也不去。”
    她毕业后找工作四处碰壁,在前公司被同级孤立、上级霸凌,最后选择了殡仪馆。
    而家人极力反对女儿入这一行,她已经三年没回家过年。
    面前递来一张纸巾,廖雪鸣正抿唇眼神担忧地看她。
    陶静破涕为笑,拿过纸抹了抹眼,语气有点埋怨:“这么大的事情都不找我商量了,以后你就只和陆检好呀?”
    廖雪鸣低下头,小声地对她道歉。
    “哎呀,和你开玩笑呢。有人能帮你,对你好,姐也会替你高兴的。”她摆摆手,“不过他以后要是敢欺负你,姐可不怕他,我天天往检察署大厅的监督箱投举报信!”
    听到这话,廖雪鸣笑得内敛,睫毛阴影细碎地投在下眼睑,小声说:“陆检察官,不会欺负我,他对我很好。”
    陶静一愣,眼神有些变化,“鸣儿,你该不会......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
    她动了动唇,最终还是没说出来。摇摇头,给廖雪鸣夹了软壳小龙虾,“......多吃点,这个好吃。”
    最后马主任喝得不省人事,魏执岩叫廖雪鸣一块将人扶到了宿舍。
    魏执岩被吐了一胳膊,顺便在平房外的水龙头冲洗,粗壮结实的手臂布满大小不一的疤痕。
    两人都没说话,只听自来水流砸在水泥地的破碎声。
    魏执岩拧了水龙头,听见身后人细弱蚊:“魏哥,对不起。”
    “你跟我道什么歉。”他甩甩手上的水珠,回头看他:“应该是我跟你说声对不住,上次的话,我说得太过了。”
    廖雪鸣明白指的是维纳斯被火化的事,他缓慢地摇了摇头,“魏哥也没有错。”
    魏执岩笑,“行了,过去就过去了。”
    他从黑色运动裤兜里,掏出一个信封给他,“拿着吧。”
    廖雪鸣双手接过,打开一看,是一沓现金。
    他立即还回去,“不能要。”
    “给你的就收着。”魏执岩往他怀里塞,唇角笑意未淡,“不管是谁帮你的,只要你能在自己身上多上心,我打心眼里感到高兴,真的。”
    见他执意不要,叹口气,说:“就当今年的压岁钱,提前给了行不行?”
    魏执岩每年有给红包的惯例,即使廖雪鸣早已成年。
    他终于肯收下,“那过年就不要给我了。”
    魏执岩应声,揉了揉廖雪鸣的肩头,喃喃:“时间真快啊,你也二十三岁了......那时候她正好刚过了生日,也是二十三岁。”
    廖雪鸣疑惑地问,“......她?”
    “嗯,我妹妹。”魏执岩停顿须臾,低声说:“她比我小三岁,已经不在这边生活了。”
    廖雪鸣意外他还有个妹妹,这些年从未听对方提起过。
    “魏哥的妹妹,叫什么名字?”
    魏执岩仰头望向一轮明月,低声说:“恩和。”
    正式去民政院报道的头一晚,廖雪鸣早早洗漱躺下。
    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使然,还是药效真起了作用。近一周心脏不舒服的频次大大下降,晚上睡眠质量也好了许多。
    他抱着被子,闭眼反复排练明早去学校报道的场景。
    黑暗中枕边手机忽然亮起屏,廖雪鸣拿过一看,瞬间从床上坐起来。
    【陆检察官:明早我去送你,在墓园门口等着。】
    他咬着手指,删删写写,拒绝的理由还没想好,又一声消息提醒。
    【陆检察官:已读不回,装睡?】
    廖雪鸣气馁,只得回复:【知道了,谢谢您。】
    前半夜清醒得眼眶发酸发痛,后半夜抵不住疲惫迷迷糊糊睡去,梦却一个接着一个。
    梦里一切云雾迷蒙,唯独陆炡的面容清晰可辨。
    他的脸庞,他的抚摸,他的拥抱,他的亲吻......曾经看过百余遍的三级电影,男主角的脸已然成了陆炡。
    就在对方的手托住他的腿根时,廖雪鸣猛地睁眼,坐起来捂着胸口大幅度地喘着粗气。
    头顶上摇摇欲坠的吊扇吱嘎作响,燥热的风使他彻底清醒。
    汗水浸湿短短的黑发,汗衫彻底成了“汗”衫。
    廖雪鸣有预感地掀开薄被,灰色底裤黏腻一片。
    几乎瞬间眼里噙满泪水,他懊悔地攥了攥头发。
    赤脚下床跑到冰箱前,一口气灌了三大袋中药。
    “你这是......”陆炡微微眯眼,俯身凑近廖雪鸣,看他肿肿的泪沟和发青的眼下,“昨天晚上偷东西去了?”
    毫无征兆地接近,廖雪鸣吓得后退一步,结巴着说:“我、我是没睡好觉。”
    “为什么没睡好?”
    廖雪鸣一哑,后背冒了汗。
    他真想求求陆炡别问了,难道要告诉对方:自己是因为做了一晚上春梦,而且对象还是他吗?
    所幸陆炡只当他是入学心情紧张,没再追问。
    坐上车,廖雪鸣扣好安全带,面前递来一个透明饭盒。
    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,“给我的?”
    陆炡“嗯”了一声,“早饭,吃了。”
    廖雪鸣接过,打开盖子。里面是一个煎得焦焦的三明治,一小瓶冷鲜牛奶。
    陆炡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,“我吃过了,早饭多做了一份,不吃就扔了。”
    说罢,手伸过来要去拿饭盒。
    廖雪鸣连忙护住,点头:“吃的,吃的。”
    陆炡轻笑,慵懒随意道:“小心点儿吃,别弄我车上。”
    三明治夹着厚蛋烧,虾仁很嫩,只有一点咸咸的胡椒味。
    专注于眼前的早餐,让廖雪鸣暂时忘却心中忐忑。小心谨慎地咀嚼,生怕弄到检察官的跑车上。
    喝干净最后一口牛奶,也到了学院门口。
    廖雪鸣把空饭盒装进包,说等洗干净再还他。
    再次谢过陆炡,他下车,发现对方也开了车门下来。
    检察官大发善心,勉为其难地要领他熟悉学校,去教务处领课本资料。
    廖雪鸣赶紧摆手,“不、不用麻烦您,我自己去就行。”
    而陆炡强行揽住他的肩膀,轻轻敲了下脑门:“就你这笨脑子,迷了路被人卖了都不知道。”
    冷冽厚重的木质香拂面而至,鼻尖蹭过柔软的衬衫布料,甚至能嗅到洗衣液褪去香气后微弱消毒液味。
    这下廖雪鸣是真的失去方向了,神志不清地被他带着走。
    周遭似乎都静了,只剩自己错乱不齐的心跳声。
    廖雪鸣有些后悔,早上出门没装袋中药。
    再不喝,他感觉要死掉了。
    到走廊,陆炡总算放开廖雪鸣。
    他伸手蹭了下廖雪鸣的耳后,全是汗,深色的领巾几乎要浸湿。
    今日阴天,风并不闷热。
    陆炡拿了纸巾去擦他的后颈,皱眉问:“有这么热吗?”
    还没碰到,便被廖雪鸣躲过,“......我先进去领东西,一会人就多了。”
    尔后三步并作两步走向教务处,没敢再回头看陆炡一眼。
    排队登记,领回书本已经是二十分钟后。
    廖雪鸣出来,没能见到陆炡。到走廊尽头,看到他正在几米外的阳台上,背倚护栏通电话。
    路过的人不免被他吸引,小声和同伴笑着说些什么,还有人拿手机偷偷拍摄。
    廖雪鸣想制止这种行为,可是脚步却酸得迈不出一步,心也跟着酸。
    检察官讲着电话,抬眼时恰巧四目相对。
    他指了指耳边的手机,示意有事在忙,让自己先去上课。
    廖雪鸣点头,到拐角时又回头看了陆炡一眼。被匆匆过去的人群挡住,什么都没能看到。
    到公开课的教室,廖雪鸣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。
    刚填完后面传来的签到表,手机振动两声。
    【陆检察官:署里有点事,我回去处理。】
    【陆检察官:可能要下雨,下课我来接你,别乱跑。】
    视线从手机屏幕移到窗外,天空银灰,雨燕低飞。
    第一节公开课基本没有重要内容,笼统地认识课程安排和学分结构。
    男老师讲课沉闷,夹杂着他留学时期尴尬的笑话趣事,底下学生象征性的一笑捧场。
    两个小时很快过去,下课后学生成群结伴,讨论着哪里的小吃街新上了什么美食,哪里的水果店便宜又实惠。
    廖雪鸣缓慢而安静地收拾着学习材料,眼前光线被挡住一隅,有人叫他:“廖同学,你好。”
    他抬头,是一位年轻女性,面容相貌和穿着打扮明显比其他学生成熟。
    传递签到表时,廖雪鸣记得她坐在自己后面,姓郑。
    郑小姐说她也是在职提升学历,报考咨询那天碰巧见过他。
    两人自然而然地闲聊着往外走,她问起对方的职业。
    得知廖雪鸣是名遗体美容师,郑小姐反应过来:“你是殡葬专业的吧,我修的是物联网,咱们大课应该会一起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