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5章

    姜长宁一时无言。
    在这个世界,沐浴一次,远没有她原先的时代方便,必得将湿发擦了又擦,肩上披着云肩,晾上半日,既得坐在通风处,又要防着冷风扑了身子,闹得头疼。随后再抹香膏、发油,一应保养。
    她初来时,当真被烦得不轻。
    但左右她是亲王,是个富贵闲人,不缺这些工夫,又自有下人前前后后地服侍,时日久了,也就习惯了。
    可她忘了,江寒衣不是。
    他是苦出身,五岁就被买进了王府,受训成为影卫。他没有那样多的时间,可以花费在这一项上。如他所说,大约是每每头发还湿着,便要囫囵束起来,又去完成影卫的课业。
    晨昏寒暑,无休无止。
    她方才本能地嫌弃他不会照顾自己,却从没细想过背后的原因。
    她沉默了一会儿,从一旁妆台上拿起象牙梳子,走到床边,轻轻掀开帷帐。
    “过来。”
    平直挺拔的双肩上,被围上金线绣并蒂莲花的云肩。江寒衣不自在地左看右看,总觉得别扭,被她拉着坐在床边。
    她一手拿着帕子,将他柔软的发尾轻轻一握,吸干上面渗下来的水。另一手执梳子,将他那一头长发细细梳通。
    又直,又顺,黑得发亮。
    被灯火照着,让她恍然出了一下神。
    就听坐在身前的人极小声道:“主上,好了,可以了。”
    “弄疼你了吗?”
    “不是……”
    声音越来越细,到了如同蚊子叫的地步。
    姜长宁一抬头,才发现他的耳廓竟然都红了。她坐在他身后,只能看见一个小小的耳朵尖,像染了胭脂一样,在灯下红得晶莹剔透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她愣了愣。
    这一回是真没弄明白。
    江寒衣没回身,半低着头,雪白又修长的后颈,露在她的眼前。好半天,忽然问:“主上经常这样给人梳头吗?”
    她没绷住,一下笑出来:“你看呢?”
    她是亲王,又不是卖手艺的梳头郎君,哪里来的这样闲工夫。
    刚想打趣他,怎么,是觉得本王梳得好,还喜欢上了不成?那可得事先说明白,其实她根本不会。
    却听他轻声道:“那以后,主上不要随便这样了。”
    “为什么?”她不由纳闷。
    “小时候我爹爹说过……没事,”他摇摇头,“没什么。”
    姜长宁怔了片刻,忽然自己想明白了。
    以前培训的时候,老师讲过,此间讲究男女大防,在这个世界,女子为男子梳头,往往被视作……妻夫之趣,闺房之乐。
    但是她新入职,学要紧的业务课还来不及,像这些旁门的知识点,一向不大留心去记。所以是真没想起来。
    她抱过他,见过他身子,该干不该干的,也几乎都干了个遍。他虽然羞得厉害,却从来没有真的阻止过她。因为他心里认定,他是一个下人,也是她的人,那自然任凭她怎么处置,都是别无二话的。
    唯独此刻,她平平常常替他梳了一次头,他说,主上往后不要随便这样了。
    她在脑海里,将那八个字滚了一遍,喉头忽然有些发干。
    “哦,也梳完了,”她起身将梳子放回妆台上,“本王也不认识那样多的男人吧。”
    也不知道为什么,非得解释这样一句。
    谁知江寒衣大约是羞涩之下,也不如平日小心,脱口而出:“主上不是常去花楼吗。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
    她回头,微微眯起眼看他。
    就见这人面色一白,像是陡然回神,发现自己闯了大祸一样,结结巴巴的:“主上,我,属下没有……”
    还没有呢。
    此刻能心直口快,溜出这一句来,也不知道平日在心里嘀咕她多久了。
    姜长宁盯他一眼,向下按了按嘴角。心里却忽然无端地有些受用。
    她不管这人慌张找补,只去外间桌上,端了一碗东西回来,塞进他手里:“喝了。”
    是一碗姜汤。
    先前叫人时,一并送进来的,这会儿刚好放凉到能入口。熬得很浓,呈棕褐色,一眼都难看见碗底。辛辣气息,扑鼻而来。
    她眼瞧着,那人的眼尾微微垂下来,可怜兮兮的,向碗里看一眼,再看一眼,却不敢说话,只得默默接过去。
    她挑挑眉:“不爱吃姜?”
    “也……没有。”
    还装呢。
    她忍不住低声笑笑,语调却不自觉地放得柔和,有些哄小孩的意思:“知道难喝,但今夜你淋的雨太多,喝了驱一驱寒,难喝也忍着吧。”
    这人不敢违抗,将碗乖乖地端在手里。
    她便从袖中取出另一件东西,旋开盖子:“你喝你的,别动就是了。”
    是伤药。
    浅碧色的药膏,晶莹剔透的,透着草木香。
    她伸手去挽他的裤腿。
    江寒衣本能地躲了一下:“主上。”
    “都说了别动,”她皱皱眉,“郎中也不愿叫,药膏也不愿上,要是让旁人听说了,还当我齐王府是什么吃人的地方。本王可丢不起那个脸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