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

    陆执方神情变了变。
    馥梨没等到惩罚,只等到陆执方那股气势忽地散去,整个人好似温和了几分。宴会厅那头再有宾客三三两两走出,还有仆役朝他们这边张望。
    陆执方退一步,让出了去路。
    “别乱跑,回去你该待着的地方。”
    馥梨一呆。
    “还不走?”
    “婢子告退。”
    少女明眸恢复了往日神采,冲他一福身就跑,跑得比那日在小重楼摘草还快,仿佛逃过一劫,到了移步换景的庭院里,像放归山林的小鹿。
    陆执方回忆她方才的模样。
    冬衣层层叠叠,开了扣的衣领实则无伤大雅,只露出来一段柔美颈脖,如白玉无瑕,看不出可疑的端倪,低处有颗小小的红痣,若隐若现。
    他知她心生误会,但没打算解释。
    这里是镇国公府,他家,他想知道真相,方法有很多种,不是非要经过一个小丫鬟的口。
    当天夜里,荆芥就去到了韩长栋起居的院落。
    韩长栋脸颊与颈脖火烧火燎的痛,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,憋了一肚子的窝火。事到如今,他可算察觉出来不对味,第一次是毒虫,第二次呢?
    怎地次次倒霉都同馥梨这丫头有关?
    他还道这是个水性杨花,没说几句就嫌弃屋内炭炉烧得热,叫他背过身去,待她将身上袄子脱了。
    他等了半日再转身,雕花隔断后的长榻旁,少女青葱十指仍旧磨磨蹭蹭绕在领口。他急不可耐,才扯开一颗,栓好的屋门就被拍得震天响。
    洗衣房的仆妇生得虎背熊腰,嗓门更是粗大。
    “好你个死丫头!洗坏了主子绸衣还藏着掖着,还敢骗我说丢了!你给我出来对质!”
    “韩管事!韩管事你先别给她支工钱!”
    “这笔账不能叫她就这么逃了!你别被骗了!”
    “馥梨,你给老娘死出来!”
    旬日府里有一半仆役轮休,一半在寿宴忙碌。
    那时正是两边都躲闲的时刻,仆妇声嘶力竭的大嗓门,不消多久就会惹来爱看热闹的人围观。他好事被打断了,既恼火,又迫于无奈又不得不开门。
    眼下回味,去他娘的,就是在演双簧!
    这丫鬟好歹毒的心思,竟刻意叫他在老夫人寿宴这么重要的场合丢了脸面。
    韩长栋翻了个侧,怎么睡都不舒坦,后槽牙咬得死紧,过两日等他好了,不,就明日,明日就把人收拾……忽地,他的屋门又被怦怦怦拍响了。
    韩长栋今日听不得拍门声。
    他深吸一口气,沉着脸披衣开门,待看清楚来人是陆执方的近身护卫后,艰难地扯动嘴角笑了笑。
    “这么晚了,可是静思阁那边有什么吩咐?”
    “世子爷听闻管事身子不适,叫我来看望。”
    韩长栋心里一松。
    大太太掌家,虽然今日特意请了相熟郎中来给他开药,但言语间已对他最近的表现颇有微词。
    若是有世子爷看好他,就不一样了。
    “小人无事,休养个两三日就好。”
    “两三日怕是不够,”荆芥语气寻常,“世子爷说为避免韩管事太过劳累,旧疾复发,最好养上十天半月,没事就在院子里待着静养。”
    韩长栋还在细细咂摸,这话有点不对劲。
    荆芥朝他伸手:“府中上上下下归管事房的钥匙、库房印章、账簿等,都先交出来。”
    韩长栋脸色一白:“世子爷这是何意啊?”这些个物什都交了,他这管事位置还坐得稳吗?
    荆芥不语,眉头挑起看他。
    “莫不是恼我今日在府门惊吓了宾客?是有人要刻意害我!我有证据,世子爷明鉴啊!”韩长栋转身,要去拿那件衣领有黏腻痕迹的褂子。
    肩头忽而一沉,荆芥大掌把他钳在了原地。
    习武之人的力道,不是寻常人能比的,韩长栋的皮肤正热辣痛着,顿时叫声都变了调。
    “哎哟,轻、轻些……”
    荆芥不耐烦,他就说这事儿该木樨来办,文绉绉的斯文模样他装不了太久的:“世子爷让交什么交什么,哪来的这么多废话啊?”
    韩长栋嘴唇嗫嚅:“这些交出来,给谁?”
    荆芥一指门外,韩长栋才看见半敞开的屋门后,站着副管事高扬,心里一咯噔。
    高扬幸灾乐祸的笑快掩不住:“韩管事别操心,好好休养,府务和账务我定然会好,好,打,理。”
    京中高官府里的管事,哪个手里是清清白白的,便是账面上干净,私底下的油水进账都不会少。
    何况,他的账面还不干净。
    韩长栋脸色惨白,一屁股跌坐在凳上。
    高扬收敛了笑意,静思阁里,是世子爷亲口叮嘱,“代管半个月,能不能继续管,全凭你本事。”
    他岂能让这等好机会白白流走。
    寿宴过后的镇国公府比往夜更安静。
    参与寿宴筹备的仆役早早陷入了沉睡,轮到旬休的同样躲入了暖洋洋的被窝,冬月里太冷了。除了当事几人,尚无人得知这场管辖权利的让渡。
    后罩房那头,有间属于仆妇的房间还燃着灯。
    陈大娘将灯芯拨亮了些,手中捻起针线,给馥梨缝那崩开的扣子。馥梨披着她的旧棉被,坐在床边,露出小巧精致的脸庞来,“今日大娘来得真及时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