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0章

    “娶了,孩子都有俩,”陈承运看他像想闲聊,语气也随意起来,“小陆大人还没成婚吗?”
    陆执方一默,“成婚了是什么感觉?”
    “嗨!”陈承运笑出一口结实的白牙,“老夫老妻我就不说了,就说刚娶媳妇那会儿,每次回家脚步都是飞的,一想到有个香香软软的媳妇儿在被窝里等着,就是天上下刀子也想回去搂着睡。”他说着说着,赧然一笑,“我说话糙,小陆大人别见怪。”
    陆执方失笑,同陈承运另起了话题。
    陈承运当兵去过南北两地,阅历多,难得见这位陆将军孙儿毫无架子愿意听,当下打开了话匣子。
    聊得畅快了,已不觉是夜深。
    陆执方走出值房,走进那座本该给上官武将休憩的小石头房子,馥梨已经睡熟了,两壁凹进去的灯,灭了她这边的,给他留了另一边。
    他走到她的行军榻前。
    柔光漫散,惊吓奔劳一日的少女睡颜酣然。
    陆执方垂眸看了一会儿,吹灭了灯,回到了自己那张行军榻,安静地和衣躺下。
    天不亮的时辰,馥梨冷醒了。
    行军榻窄,不结实,人睡在上头需要留出心神,不然一翻身就能摔得鼻青脸肿。加上她一闭眼,梦里反反复复出现的,就是她同世子的对话。
    她眼皮干涩,偷偷瞄一眼,世子爷还没醒,于是蹑手蹑脚地起床,转转脚踝,已经不太痛了。
    入静思阁后,没近身伺候过陆执方晨起穿戴。
    席灵也没有,但大致同她讲过需要备什么,因为这些会留在屋里给她们收拾。哨所条件简陋,尽量按需求满足,满足不了的只好将就。
    陆执方刚睁眼坐起,眼前就奉来一盏香茶。
    温温热热,幽香醒神。
    少女睁着那双明澈无垢的眼眸,卖乖地朝他眨眼,唇边绽出小梨涡:“世子爷,先漱口。”
    漱完口了,有手巾擦脸,巾子本是温热的,这里无炭炉,凉得也就快。陆执方放下手巾去看那托盘,刮胡刀、梳子……连女儿家的面膏都有一盒。他慢慢旋开盖子,看见面膏中间凹下去一个小小的指印。
    馥梨眨眨眼:“这是我的,将就用用。”
    陆执方面无表情挖出一坨,涂在了手上,在那双慢慢瞪圆的杏眼里看到了暴、殄、天、物四个字,“不就是想将功补过,好好当差吗?一盒面膏舍不得了?”
    “……舍得的。”她口不对心地点头。
    陆执方轻嗤一声,自己梳了发,穿了衣,“回去赔你一盒新的。”说罢,把刮胡刀给她。
    “我来刮?”
    馥梨拿在手里,茫茫然比划了两下,陆执方已拎着一张行军凳,放到屋门口光线亮堂处,“哨所没镜子,我生不出第三只天眼。”
    “我怕刮伤了……”
    “刮伤了无事,”陆执方轻描淡写:“至多小厨房以后就没有萝卜炖牛肉这道菜了。”
    馥梨硬着头皮去了,清晨的光照着他微扬的脸,一夜过去,世子下颔冒出些青色胡茬,很短,不认真看瞧不出来。原来玉面郎君也是会长胡子的。
    馥梨拿刮胡刀去轻轻蹭了一下,发现那刀片是削得极薄的铜做的。
    陆执方坐在行军凳上,背靠门扉,看她俯身贴近,清浅呼吸如昨夜一般,拂到了自己面上。
    他缓缓闭上眼:“再用些力,不怕。”
    馥梨渐渐地掌握了技巧,有些角度不好刮,有些地方需要力重,有些地方需要力轻,最后剩下颔骨的边缘,她手指忍不住按上去,绷紧了那一小片皮肤。
    陆执方在这时睁开眼来,墨玉瞳仁里映着她。
    恍惚间,平湖秋月一样的眼里,还留着昨夜贴近时的的温柔缱绻。馥梨手一抖,绷紧了的皮肤上霎时浮出一道极淡极细的血线。
    “世子爷……”她快捏不住那刮刀。
    陆执方接过刮刀,指腹在她手背蹭了一下,馥梨缩了回去,他埋怨的三个字轻似耳语:“胆儿小。”
    收拾好之后,有陈承运派的亲兵护送他们回京。
    此后一路顺畅无阻。
    木樨早得到信报,在静思阁等着,把陆执方离去这段日子的邸报和朝堂消息都汇集起来,放在书案。
    陆执方沐浴休整一番,先处理了需要紧急回复的批文和信件,“这封送到吏部侍郎周大人宅邸,密文给转运判官李浮玉,另外去定国公家答复我赴春日宴。”
    木樨接了那些文书,打算去找荆芥外第二得用的护卫去跑腿,听得陆执方在身后道:“还有一事。”
    “世子爷说。”
    “你去找高扬,问静思阁仆役身契是在他手里,还是在我母亲手里。在他手里,叫他送来;不在他手里,”陆执方思忖道,“叫他想办法誊抄一份馥梨的身契,重在籍贯信息、死活契长短,当初她入府是从哪个牙行、哪个牙婆买的,叫他查清楚了来报。”
    吩咐一下子有点多,木樨脑袋飞转记着,下意识问了句:“世子爷还有别的吩咐吗?”
    陆执方也觉得漏了什么,思索一番。
    “把厨娘喊过来。”
    “谁?”
    木樨以为自己听岔了。
    陆执方已搁了笔,重复道:“小厨娘的张大娘。”
    张大娘进屋事后,心里直打鼓,满心以为刚刚送进去的炖汤做差了,却看见世子爷在翻书,以闲谈般的口气问:“小厨房常做萝卜炖牛肉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