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49章

    他亲口承认时,暗影再度逼近。
    “你想死吗?”红尘道听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承认,也难得噎住了,“谢云霁,你不要你的道基了?”
    “天下为公,自然不可有偏私。你若发自内心地承认,爱上了一个人,你就不再公平。”
    “那你如何做到‘天下为公’?”
    圣人断情绝爱,将一切祭献给道,履行匡扶天下的职责。也因他大公无私,才有人信服圣人,跟随他的脚步。
    倘若他因生出情爱而毁去这个前提,圣人的威信有多坚韧,道基有多稳固,会让他彻底崩塌吗?
    “是啊,圣人偏私,是从根子上掘我的道基。”
    涉及自己的道基与生死,谢衍却不畏惧,甚至笑对苍茫风雨。
    “……那有什么办法,三言两语,或是权衡利弊,就能教我的情劫熄灭么?”
    红尘道:“那是不可能。”
    压抑越久越炽烈,红尘道虽冷眼旁观,却也是唯一知晓,谢衍这反噬而来的情劫,究竟有多严重。
    灵气暴动还算小事。
    最可怕的是,随着情劫的幻象越来越逼真,他每一次都亲手杀死殷无极的幻影,即使知道是假象,他的精神依旧在被迅速消磨。
    不能容忍假象存在,他只承认世界上唯一的真。可是杀死虚假本身,也如同一场证道的训练。
    他甚至,开始渐渐对杀死情人脱敏了。
    “情劫或许不致命,只会让你渐渐疯癫。”红尘道难得犹疑了,“但是,倘若你的道也同时出了问题,随之而来的,就不止是情劫了……”
    儒门三劫,道劫,情劫,红尘劫。
    倘若他破了道,动了情,堕入了红尘,就算是大罗金仙在世也难救。
    谢衍没有回答,而是拂衣,登上水洗过的石阶,走近圣人庙宇。
    他走入正门,两侧墙壁上布满彩绘,尽是上古圣贤的身影。
    孔圣、孟亚圣、荀圣、阳明先生……皆是儒道中留下浓墨重彩印记的圣贤。
    谢衍目不斜视,穿过幽曲的回廊,庭中草木已华盖。他行过草木之间,衣摆好似流动清辉。
    “人族,之所以区别于草木,是因为人不会屈服于现状。劫难又如何,现在就为我定生死,怕是还为时过早。”
    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,现在还死不得。
    “鬼门异动、疫灾之雨,孕育妖物的蜃楼……今时不同往日,今日人族之悲叹,可没有诸神谛听。”
    在孔圣峨冠博带的塑像面前,谢衍停驻片刻,先向先圣告罪,再拿取了封印在此的红尘卷本体。
    儒门圣物的封印闪烁金光,似乎在与他的决意辉映。
    谢衍微微笑了。
    “洪流临近,天罚将至,我不服天道,偏要去试一试,究竟人能不能胜过天!”
    第458章 儒门开山
    春雷骤响, 淫雨连绵,四十余日未歇。
    山色幽暝,天穹灰蒙蒙的。微茫山依傍江边, 虽处于中洲核心区域,但地势偏低, 历来是蓄水之地。
    连绵的暴雨成灾,一座临近山边的偏僻镇子, 镇里留下的都是腿脚不便、无法上山的老人。
    老妇和孙女被困多日了。祖孙俩对着缸内渐少的发霉米粮, 与越涨越高的水位唉声叹气。
    “天公不作美啊。”祖母道。
    “祖母,这雨什么时候会停啊?”孙女身上的衣服反着潮, 春日亦寒透。
    她才十三岁, 长身体的年纪,两三天只吃米汤了,饿得前胸贴后背。
    孙女见老妇有些溃烂的腿脚,吧嗒吧嗒掉眼泪:“祖母,要是我背得动您……前几日, 水位还没有涨这么高的时候, 说不定早就和镇里其他人一样逃出去了。”
    “仙人会有办法的。”老妇安慰。
    暴雨如注, 在这浩渺天地之间, 凡人亦如蜉蝣。朝生暮死。
    家里没有青壮年。这年头,旁人指望不上。她们多半是出不去了,“小荷, 不用管祖母,你这娃娃还有些水性,说不定还能……”
    小荷有些悲观地想:“仙人真的会来拯救我们吗?”
    “还有人吗——”
    骤然间,一个陌生的声音伴随春雷响起。
    是个年轻的男声。
    “祥云镇还有人吗!我来自微茫山儒宗,得圣人之命, 前来助附近百姓脱困。倘若家中还有人,请尽力发出声响,或是挥动醒目的标识——”
    小荷和祖母住在地势偏高处,还没有被彻底淹没,才得以撑到现在。环顾镇中偏低矮处,有些屋子只剩下屋顶了,时不时,还有肿胀的尸体漂浮过来,是不幸罹难者。
    小荷终于有了求生的希望,她探出头去,白衣儒袍的仙君驾驭漂浮水上的云舟,凌水摆渡而来。
    “啊,祖母,我们有救了!”她的眼睛亮晶晶的。
    小荷看见,舟上坐了三四名已至天年,无法动身避祸的老人。她认出是镇子里的老人,要么是孤寡无依,甚至还有被儿孙扔在此地的。
    几日之前,他们都对命运十分悲观。耗尽的柴薪不能拖累青壮,只好被遗弃在家乡,守着老宅等死,也算是安土重迁。
    “仙君,在这里——”小荷忙将红染布系在竹竿上,伸出窗,奋力摇动。
    来者名为周子部,很快将祖孙二人救到云舟上。待他搜寻完镇中的幸存者,就施法让云舟飞起,启程返回微茫山。
    小荷从他口中知道,不止是他们镇,这场暴雨覆盖面甚广,许多地方都受灾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