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95章

    北渊朝堂的情绪已经在内爆边缘,民间的压力还在持续上升,继而演变成烧遍北渊的一把烈火。
    没有人能去恨天灾,那太虚无缥缈。人的仇恨总要有一个落点。
    仙魔的积怨太深,以至于,只要此事与仙门有关,那么无论真相如何,仙门必然就是首位寻仇对象,容不下解释和弥补的空间。或许从一开始就从未有过空间。
    好像怕他们打不起来,那陈词滥调的帝尊与圣人的私情,又被翻出来大肆指摘。
    甚至别有用心者还煽风点火,结合过往阴谋论与前些日子的借粮之举,杜撰君王背叛北渊,有意向仙门投诚云云。
    倘若殷无极对仙门的态度不够强硬,连他的至高无上的地位都会被撼动。
    他满心仇恨时,又被民意裹挟着向前,早已别无选择。
    陆机已经把宣战文书拟好了。
    殷无极读过,字字带血。
    “陛下,又是仙门的信。”令使送来信件。
    谢衍的信他收到过几封,都是以仙门的名义寄来。
    谢衍在北渊大抵是有钉子吧,知道他被民意裹挟,被流言所困,进退维谷,不能接受他个人的信件,所以信中只说公事。
    可这一封,殷无极例行拆开看过,忽然觉得字里行间有异。
    他遮住几个字,按照独有的顺序看去,却见谢衍将他的问题拆开融入信中,是在问他。
    “别崖,你恨我吗?”
    谢衍对此不知情,从一开始,殷无极就没怀疑过。
    即使他也知晓那个印记的事情,但曾为他的弟子,殷无极从未质疑过圣人的品格,更不认为他会祸水东引,残害北渊百姓。
    这些年来,谢衍维护与北渊的关系,对道统一视同仁,是真心实意地要去避免这场争夺气运的千年之战。
    他想要的,是那个大同世界,而非唯有仙门得利的世界。
    殷无极正是那样相信着他的愿景,并且愿意配合他,共同带着这残缺的世界,走到那个理想中的未来。可惜,事与愿违。
    如今,圣人在弥补,在百般煎熬的。
    是他身为仙门之主,却力所不及,终究没有管控住偌大仙门,让仙门共同体的内部产生了分裂。
    是他未压制住暗流,是他未曾察觉……
    他是仙门之主,他做的不够好,他得担责任。
    谢衍也知道言语的苍白,启明城对殷无极有多重要。
    但他依然在徒然做尝试,试图在战争的边缘勒住缰绳。不能失控,不能开始,那是不可开启的深渊。
    一旦真正开战,仙与魔的战争必定把整个五洲十三岛牵连进来。
    届时想要停止战争,要付出的,就远不止一座城的血。要死多少人,埋多少骨呢,不知道。
    殷无极本想着,他不该恨谢衍,他怎么能恨他,明明此事与他无关,他合该恨的是天道,是始作俑者才对。
    但当他揉皱了信纸时,眼底浓郁的血色,快要灵台失去清明。
    恨,怎能不恨!
    殷无极咬紧了牙关,踉跄一步,却蓦然抬手,轰塌了魔宫的一面墙壁,在夤夜中发出巨响。
    负责守卫的魔兵纷乱嘈杂,脚步声匆忙响起,“有人入侵?陛下呢,保护陛下!”
    君王低着头,像是一片幽灵游荡在御园中,斜月将他的影子拉长。
    “退下!”他的声音里,压抑着痛楚。
    “别靠近本座——”
    魔兵噤若寒蝉,纷纷站在原地,有些不知所措。
    陛下甚少这样异常,甚至还出手破坏魔宫。可他是陛下,难道他们还能阻止吗?
    池非鱼赶来,执着未出鞘的长刀挡住下属。
    她拧着眉观察一番,忽然感觉异常的魔气,顿时神情凝重,道:“别靠近,陛下现在不对劲。小六,把将夜大人寻来。”
    “陛下说过,一旦他不对劲,就立即召将夜大人。”
    “可、可是……”
    黑暗之中,游荡的大魔黑袍飘荡,缓缓抬起了赤红的眼眸,暴戾恣睢。
    “凭什么?”
    “是仙门背叛,凭什么要我不恨?”
    他如黑雾消失在原地,徒留大雪。
    他意识似乎有些模糊了,似乎听到心中心魔的笑声。混沌不清。
    殷无极在跌入心里的黑暗时,陡然想:
    “谢云霁,那个天下大同的理想,你勾勒出来,我是真的愿意相信,也愿意去执行。我本以为,我的敌人是天道,是天道逼迫人仙魔妖走上对立之路,是天地不仁……”
    “破灭之日,我才察觉,玩弄一切的不止天道。欺骗、仇恨、杀戮、争夺,总有人从中渔利,饮人血,吃人肉,杀人命……我不负天下又如何,总有人负我。”
    “原来纷争和混乱才是历史本身,一切的天下大同的愿景,不过是镜花水月梦一场,当不得真。”
    “最是无常,是人心。”
    将夜赶到时,看着在断垣处消失的魔君,蹙起了眉,“怎么回事?”
    “将夜大人,陛下的状态不对。”
    池非鱼已经令魔兵退下,把宫室附近团团围住,但她敏锐的直觉告诉她,最好现在不要接近陛下。
    “你们按兵不动,我去看看。”
    银发白袍的青年隐没在黑暗里,悄无声息接近帝王,他在冷静观察殷无极的状态。
    他已经不是第一次释放出心魔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