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2章

    迟将说到这里,摇摇头:“可惜……事与愿违。”
    在迟将的口中,过去的苍川,似乎并不如司若他们看到的那般,狺人与汉人泾渭分明,纵使有所冲突,但年轻一些的狺人……似乎是有望与中原人相合的,可如今怎么会变成这样呢?
    司若轻轻开口:“但、迟先生,我们见到的赤锋,与你口中所说……”
    大为不同,甚至几乎就是两个人。
    “那是因为水河死了!”司若话音未落,便立刻被迟将厉声打断,语毕,他似乎意识到自己的情绪过激,低声说了一句“对不住”,方才接着低低开口,“水河……其实并非纯狺人,而是狺人与中原人的混血。他在狺人之中地位算不得高,只是因为自幼便跟在赤锋身边,才得了其他狺人平待。”
    水河是个整日都笑眯眯的青年,对狺人是,对中原人也是。若说赤锋对其他中原人还有着点高傲,那么本身就有着中原人血统的水河,便是两个族群的调和剂。迟将来到苍川的第一年,是水河陪着他过了中原人的所有年节,也是水河在他们一言不合就吵起来的时候,笑嘻嘻地拖着他们言归于好。
    三人的往来没怎么避着人,平日里,水河也时常帮赤锋办事,而这一点,也成为了他日后出事的导火索。
    “赤锋年轻那会其实很讨厌处家事,只是被赶鸭子上架,不得不做。”平静下来的迟将喝了口冷茶,甘苦的味道在他口腔中蔓延,“有些实在不愿意去做的,就央着水河帮手。这样下来,水河俨然成了赤家的管家,如今赤祸那个角色。然而赤家人哪里会容许一个外姓者、一个‘不干不净’的混血种掌持大局呢?”
    “我还记得那一日与今日差不多,也是快入冬的秋。天气很冷,水河给我送来新做的皮袄,便要匆匆离开。我问他去哪里,他说赤家有人出棺,赤锋忙于年末商榷,于是赤家人便呼他去帮忙。他看起来很高兴,还说或许是他们的劝说总算有了作用,那些老头子开始对中原人放下成见了。我们还畅想了一番,待苍川真的不同往日的苍川后,我们也能光明正大地做朋友。”
    “但水河走后没多久,赤锋便也带着冬衣来了,还奇怪问我水河怎么不见了。”
    “我当时便知道不好,告诉他水河被赤家长辈单独叫走。”
    迟将眼中放出恨恨光芒:“果然,他们根本就没安什么好心!”
    “过了大概一个半时辰……”迟将声音里也带了苦涩,“至于为何过去这么多年,我还能记得这样清楚,是因为一个时辰后,我听到狺人聚居处有放火炮声音——这是他们在祭坛处置自己人的时候会做的事;又半个时辰后,赤锋拖着满身是血的水河回到了我的旅店。”
    “他满眼猩红,告诉我说,他赶到的时候,便看到水河被五花大绑,‘他们’说水河偷闯了狺人圣地,亵渎神灵,要就地斩杀。赤锋苦苦哀求许久,最后土司和那些族老,总算愿意看在赤家的面子上将惩罚换成鞭挞之刑,但用刑过后,也几乎去了水河一条命。”
    “可水河压根对他们狺人的东西不感兴趣,如何会去主动偷闯禁地!这分明是赤家人在设局!”迟将声音再度高起来,他的眼圈也红了,“为的就是借机除掉水河!”
    “……原本水河就要这样痛死在祭坛上,被放入圣棺带走,但赤锋不愿意,硬生生将他抢了出来。”
    “然而到旅店时,他身上已没有一块好皮肉了。虽人还算得上清醒,可身上血不停在流,口鼻也一直在呛血,我们无论用了多好的药,多少名贵的药材,都没能将他留下……可即使如此,他也没有说过一句怪罪,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模样。”
    说到这里,迟将的泪不自觉滴落下来,他合了合眼睛,将眼泪逼回去:“他说,让我们不要救了,给我们看个好东西——就像他总对我们做的那样。”
    迟将的眼神落在那带着混浊颜色的半透明晶体上——
    “这是他从圣地中‘偷’出来的真相。”
    “狺人的私盐。”
    作者有话说:
    存稿快没有了t t好忙好忙要忙死了!!!
    第115章
    那点点盐粒上的黑褐痕迹,并非熬盐时留下的残渣,而是水河哪怕被鞭子打得皮开肉绽,也没有松开手时,渗透进的鲜红血液。
    就这样被迟将与赤锋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,留存了这么多年,直到再次出现在司若他们面前。
    “把水河安葬后,我与赤锋再未在正式场合见过面,也权当从未相识过。但这么多年里,我们一直都保持着联络。赤锋回到赤家转换性情当赤家家主,是为了获得更多狺人勾结上臣,贩卖私盐的罪证,而留在客栈的我……”迟将再次笑了笑,但这次的笑容里,却带了些很难读懂的,像是那条被尘封的隧道一般厚重的情绪,“则无数次为他、也为我自己,物色可能为水河鸣冤、愿意将此事捅破天听的人,是不是官员都无所谓。”
    “只可惜这么多年了,从来没人有这个胆子,也没这个机会。这么多年,我们才等到你们,我们也都老了,都有了别的顾虑。”
    司若沉默了。
    水河,赤锋,迟将。
    三人,如今只剩下迟将一人。有人早逝,有人为了为好友报仇,隐姓埋名,有人压下愤怒与痛恨,与凶手虚与委蛇。
    他也没想到那个表面上看起来对中原人不屑一顾、甚至恶心中原人的中年男人,从前也曾是与好友说笑打闹、嬉笑怒骂的高傲青年,也曾有过肆意轻狂的过去,只是被久而不见天日的乌云笼罩了十余年,逐渐改变了面目,也主动遗忘了过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