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

    两相对比,那幅还算看得过去的仿曹仲则的字就相形见绌了。
    只是这话,若说是王焘的自我评价,未免显得自负。可要说是对李明夷的期望,又实在太过突然,他自问自己还没有那么大的名望。
    “……先生的意思是?”
    王焘重新落座,拿起一块印着徽字的烟松墨锭,在砚台上慢慢磨着。磨好了墨,他将墨锭轻轻放在一旁,看向李明夷,唇角微微勾起:“裴之远说,你问过他一个问题。”
    这话提得有些突然,李明夷却自问没什么可掩饰的:“是,我曾问过博士,行医之道,以何为根基。”
    裴之远给出的答案是五行,而他回答裴之远的则是解剖。
    就是这个问题的分歧,让他拒绝了官医署抛来的橄榄枝,选择了另一条孤独的道路。
    “这是我的回答。”
    李明夷一怔:“什么?”
    王焘看着眼前的青年,微笑的脸上多了一分庄重。
    “祖父王珪曾官拜宰相,为万民敬仰。我虽不曾为相,但也历任徐州司马、邺郡太守,而今从医近半百年矣。不为良相,则为良医,这便是我的道。”
    不等李明夷琢磨透这句话的意思,王焘取下一支笔,重新开始写字。
    这回递给李明夷的却是一封简短的小信,被折了两折,握在手中很轻。然而李明夷知道,张敛的清白,就寄托在这张菲薄的纸笺上了。
    “你拿这信去找婴城,他会帮你。”
    第18章 这个时代最强悍的开颅工具
    “让你找兄长?”
    一瞬的讶异后,谢照慢慢以手托腮,似乎领悟到了什么。
    “谢公力求速断此案,避免造成舆论沸扬。若是动到博士、助教等人,未免太瞩目了些。兄长如今无官在身,却是官医署中最可信赖的人,难怪王公要让你找他了。”
    王焘的举动,看似有些突兀,但仔细揣摩,用意却很周全。
    指派谢望,同时也带一层监督的意味。
    毕竟,一个来路不明的游医,哪怕之前赢过谢望一次,也并不能让人完全信服。
    谢照的话,其实在辞别王焘的时候,李明夷就已经想到了。在他脑海中盘踞不去的,却是这位医学大家送他的那卷字。
    不为良相,则为良医。
    为什么王焘要单独见他?
    他又何必把亲笔题字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?
    “走。”谢照行动力强悍,马上将刀一拍,大阔步朝着一个方向迈去。
    李明夷收起思索,立刻跟了上去。
    毕竟,眼下张敛还在大狱中,查案是第一要务,其余的只能容后再议。
    两人一路穿过官医署,来到生徒读书的明学堂。朗朗诵读清晰入耳,谢照的脚步却不由停滞了一瞬,目光向后瞥去。
    王公这个折中的办法倒是两全,只是这两人合作……真的可行吗?
    他老人家千算万算,漏了一条——
    这位游医,还有他的兄长,那可都是相当记仇的人。
    “脉有三部,阴阳相乘。荣卫血气,在人体躬……”1
    此刻的明学堂中,传来清朗的教诵声。
    谢望穿一身与他人相仿的素色生徒服,周身打理得一丝不苟,手中拿一本古旧而平整的《伤寒杂病论》,从容不迫地念着。
    他的目光,也专注而平静地落在手中的书页上,没有分出分毫给门外的不速之客。
    因之前的赌约,他如今已经卸了助教一职,服制和寻常生徒没有两样。然而即便站在一堂挺拔的年轻人面前,一身清正自持的气度仍显得不群。
    “兄长!”
    为了避免激化矛盾,谢照很适时地按住了李明夷准备上前的步伐。
    他自阶下一个身位跨上去,直接替李明夷把那份小信递了出去:“王公托我等转交给你。事情有急,你先看看吧。”
    对方直接抬出了王焘的名字,任谁也不能推辞。谢望放下书卷,从弟弟手里接过了信,上下看了一眼。
    他平直的唇角,十分冷淡地展开:“王公令我协助调查此案。既然是他老人家的嘱托,我少不得要走一趟。”
    听到这话,谢照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。
    看来他兄长在大是大非面前还是很理智的,这趟差事办得比想象中容易多了。
    张敛父亲的尸首已经停去了解尸房,于是三人又回到官邸。
    一进门,李明夷便半跪下身,揭开那道盖着尸体的长白布条,上下扫视了一眼。
    案发是早晨,离现在约有十个小时,尸斑已经扩散固定,也正是尸僵最严重的时候。
    他触碰着死者已经冰冷的皮肤和僵硬的肌骨,头也不抬地道:“谢郎君,麻烦你让人帮我跑一趟,去城郊卢姓人家家里把我的黑包拿来,我需要里面的工具。”
    这个谢郎君,指的当然是小谢郎谢照。
    张敛的解剖工具也算齐全,但相较而言,还是自己那套手术器械更加趁手。尤其要顶着尸僵解剖,可能需要用到骨科工具。
    “不必了。”说这话的,却是站在一侧的谢望,“张仵作的工具够用了。”
    言外之意,主刀解剖的应该是他谢望,决定用哪种器械的,也同样是他。
    谢照的眼皮遽然跳动一下。
    ……他刚才是不是放心得太早了点?
    李明夷抬眉,简明扼要地提醒对方:“你是来协助我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