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10章

    他紧紧盯着那张平静若深的面孔,片刻像是明白了什么。
    “也对,老夫还未拿出酬答。”严庄微微一笑,目光向外眺去,“京郊有良田百倾,奴仆数十,现在都属于李郎了。”
    良田百倾,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。
    可当他抛出这个十足丰厚的诱惑后,对方却仍是不为所动:“严老误会了,我对种田没有兴趣。”
    严庄慢慢皱起额头:“还请先生明言。”
    闻言,李明夷终于放下已经锃光瓦亮的手术刀柄,起身与之相对:“手术只能让一个病人复明,阁下却有能力让地牢中的所有人重见光明。”
    他说得风轻云淡,神情却不假玩笑。
    严庄额角跳动一下,万想不到这位投机的年轻人竟还是个良善。只是这要求未免太高,他勉强挤出一个的笑容:“你要的酬金未免太昂贵了。”
    对方却道:“比起阁下的无限前途,应该不算贵。”
    这话倒说到严庄的心坎上了。
    因眼疾一事,他和其他近臣已经被安禄山迁怒数次,如能揽下这笔功绩,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,远比那些只知道战场杀戮的武夫得意风光。
    严庄眼神忖度片刻,笑容越发深长。
    “好,老夫可以答应你。但事只成了一半,老夫也只能先支付一半的诊金。”
    在严庄的安排下,关押在长安地牢的普通百姓随后便被陆续被放出。
    但也仅限于无官无职的良民,身负官职的一众官医仍没有任何被释放的迹象。
    严庄浸淫官场多年,自然不会被一个医者轻易拿捏,深谙银货两讫的必要性。
    而那位大胆向他讨人的年轻郎中,似乎远比他想得更沉得住气,并未对此提出异议,反而十分配合地照料着术后的病人,一切按部就班地进行。
    十一月中,随着长安的局面稳定下来,安禄山宣布班师洛阳,准备在自己钦定的燕都迎接新时代的降临。
    年关前日,足足等待了月余的中书郎严庄又为他献上一个弥足惊喜的贺礼。
    那贺礼的名字叫光明。
    “臣已经令那李医夫在他人身上试过,果真可令其重现光明。陛下承天受命,天下莫不追随,出现此等神医,更是上苍的襄助。”
    在喜怒无常的暴君面前,即便是严庄也不得不保持阿谀之态。他小心谨慎地弓下背脊,尽量低下被腥臭味熏皱的脸,笑着奉承了几句。
    “天命如此。”安禄山似乎很被这番言词取悦,浮肿的面孔上逐渐露出胜者的微笑,喃喃将此话重复几次。
    他挥手拍案:“你命他好生准备,十五之后,朕要亲眼看看洛阳春色。”
    严庄忙称是。
    初一至十五皇帝要宴请燕军诸部将领,已经唾手可得的宰相位置,他只能耐心再等半月。
    就在君臣两人各自打着算盘时,一声轻微的爆炸声响忽然从冥冥的夜色中传来。声音不重,却像一个被踩中的炮仗,当即炸得皇帝变了脸色。
    严庄神色一凛。
    自重疾缠身,安禄山性情越发暴躁,听不得任何嘈杂声音。这个元旦更是大燕立国后的首次,为立国威,朝廷早已下了禁令,不准洛阳百姓遵旧朝规矩在元月解开宵禁。
    ——刚才那声音倒像是爆竹。
    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,敢在这节骨眼上惹怒皇帝?
    若是李唐旧党的行动暗号,那就更不能坐视不理。
    警铃大作的严庄立刻调遣宫内亲卫,赶在皇帝发怒之前,亲自率领他们搜寻贼党。
    噼里——啪啦。
    一连串轻重不等的爆竹声响自行宫的四角八方传来,严庄恨不能脚踩火轮赶去扑灭,可刚扑到一处,另一处的爆竹声又响起。毫无章法的布阵,就像满宫乱窜的老鼠,虽不能产生任何威胁,但吱吱的声响也够烦人的。
    而几只被捉住的“老鼠”,竟然是行宫中的太监。
    看着这些卑贱的面孔,一种不妙的猜测浮上严庄的心头。
    “严公,您看!”正在他准备盘问时,一个爬上高处的燕兵忽然停住动作,呆滞地向宫墙下的洛阳城注目望去。
    严庄赶紧亲自爬上城墙。
    夜深了。
    宵禁中的洛阳城一片漆黑。
    薄薄的冬雪覆在长街瓦巷,呼啸的北方吹刮过境。笼罩在严寒下的东都,凛然如被霜雪封冻,静静沉睡在苍白的大地上。
    这一瞬万籁俱寂。
    就在严庄疑心是否是自己多虑时,一点几乎不可察觉的火光忽地浮现在视野中。
    劲吹的疾风很快将之扑灭。
    可就在眨眼之后,另一处街巷又亮起火点。
    宫墙内的爆竹声慢慢被熄灭,眼前零星的火光却随之以燎原之势席卷了整个城池。本该沉黑的夜晚,倏然明亮如白昼。
    这样的场景,严庄其实并不陌生。
    每逢新春,宵禁解开,两都百姓便会张灯结彩、点燃烟火爆竹,戴着各色欢庆面具涌上不夜的长街。
    燕兵镇压之下,街巷寂无人声。
    那是一簇簇升起的烟火,代替了人们的步伐冲上夜霄,重新照亮了帝国停跳的心脏。
    “李兄,这是……”
    辉映的烟火灼灼照耀在眼球上,被动静吸引的林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见的一幕。
    他生长于陈留,也曾羡慕两都繁华的节庆,遗憾于国之衰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