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6章

    唰——
    一道雪白的刀锋割开雨幕。
    那森亮的刀刃慢慢转动,对准了一周面露警惕的战友。
    “你!”不敢相信被临时倒戈,周围的一圈死士面容一寒,顶着刀尖往前重重踏出一步。
    刀兵相见,谁又怕谁!
    “把刀刃亮给自己人的,只有懦夫而已。”笔直站在刀阵前的青年,用陌刀护着身后之人,淌着雨水的面庞被刀光映得森然。
    那颤抖的眼瞳慢慢放大,无畏地注视向前。
    他虽也不明白李明夷究竟想做什么,可他清楚地知道一件事。
    保护军医是他此战最大的使命。
    令出必行,这是将军教会他的第一件事。
    就在双方都准备出刀时,雨中轻轻呲的一声,令士兵们越发可怖的表情凝固在脸上。
    不知是谁喊了声住手,马上被身前那把刀拦下。
    那枚尖锐而粗大的针具,正握在一只骨节毕现的手中,以缓慢而平稳的速度刺入仆固怀恩的脖颈中央。
    随着气流快速冲过管腔,那苦苦喘息的胸膛终于慢慢有了正常的起伏,已然神志不清的仆固怀恩松开蜷握的双手,脸色逐渐开始好转。
    李明夷仿佛没有看见僵持在身后的刀刃一般,固定着刚刚穿刺进环甲膜的针管,再次用听诊器检查呼吸。
    喘动的喉鸣音正慢慢消失,中空的鹅毛针管代替着上呼吸道,暂时将空气传递进缺氧的肺部。
    一,二,三……
    听诊的同时,他侧过面颊,清晰地数着病人呼吸的节律。
    “呼吸恢复了。”
    令所有人煎熬的片刻后,李明夷快速收起听诊器,转脸面向正愕然呆在原地的士兵们。
    “这个通气管最多只能维持十二个时辰,我需要手术室进一步进行气管切开。”
    气管切开,无疑又是个恐怖的词汇。
    可那严肃的语气和摆在面前的一幕,让所有人迅速明白一个事实——
    现在没有时间质疑他们的军医。
    雨滴声声击着河波,响亮的浪涛中隐隐夹着马鸣。
    “撤!”
    意识到敌人还在追击,所有士兵不约而同放下刀刃,将刚刚缓过一口气的仆固怀恩扶上马背,继续朝着河东大营的方向撤退。
    冷雨从眼角滑落,李明夷回首看了眼一片漆黑的南岸,牵起躺在地面的黑马,轻轻摸了摸它的耳朵。
    “走吧。”
    来不及担心其他军医们的情况,李明夷牵着一瘸一拐的马儿,跟上这支保护仆固怀恩的小队,一路向河东大营后撤。
    顺流而下有多便捷,逆流上高地就有多艰难。
    大雨冲溃了队伍,不时能遇上走散的小支人马,残兵慢慢壮大起来。
    此刻敌我双方的具体伤亡情况谁也不清楚,背后还有一直穷追不舍的燕兵,众人只能咽下心头的不安,沿着河岸拼命北撤。
    连续行军数个时辰,仍能听见哒哒的马蹄声。
    “先往同州撤吧。”领头的老将往回望了望,决定暂时停靠在河东郡下方的同州。
    雨路对燕兵也造成了不小的阻碍,经过两日的鏖战,对方现在应该也同样精疲力尽。且同州距离河东已经很近,他们如何也该鸣鼓收兵了。
    可就在聚集的众人刚刚停下脚步,准备原地小作修整时,却再次听见敌军吹起的冲锋号角。
    “这群燕狗,不要命了吗?!”凌策难以置信地喊了一句。
    看来安守忠是不打算给他们留任何生路,宁可冒着被反戈一击的风险,也要把仆固怀恩这个巨大的威胁拔除。
    意识到这一点,已然狼狈不堪的士兵们彼此对视一眼,转身从腰间抽出长刀。
    既敢追来,那就迎客。
    这一战不问胜负,只决生死。
    “你看着将军。”将仍昏迷不醒的仆固怀恩牢牢捆在马背上,凌策低声吩咐了一句,从胸甲掏出一张皱巴巴的草纸,塞进李明夷的手里。
    “你帮我揣着吧,云中郡有个小河村,村口有株梨花树,树下就是我家。”
    草纸湿漉漉的,被攒成一团,沉甸甸地压在掌心。
    “行了,别丧着个脸了。”青年重重一拍他的肩膀,把陌刀抗上肩头。
    “实在不行就跑吧。”
    他轻轻往后瞟了一眼。
    “你不是兵,没人会怪你的。”
    听到这话,对方果真往后迈出一步,却是走到仆固怀恩身侧,也从腰侧取出一柄手术刀,笔直站定在原地。
    那人也昂首看向面前的年轻士兵,脸上还是那副恼人的理所当然:“郭将军命我保护主将。”
    那语气,仿佛在反问他——
    令出必行,这不是朔方军军规吗?
    青年嘴角咧开,有趣地打量他手中那把杀伤力值得怀疑的小刀。
    “可别给我们丢人。”抛下这句话,他便阔然转过身去,搭在刀柄上的手臂慢慢伸出。
    长风从天际吹来。
    视野慢慢变得清晰起来,一线天光穿破厚重的乌云,照亮了将士们身上被簌簌吹动的甲衣。
    青年的手掌倏地握紧。
    踏破平静的马阵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,准备冲杀的士兵们最后互看一眼,铭记着彼此的面容。
    “杀啊——!!”
    响亮的呼喊贯穿天地,震地的步伐踏碎积水。
    正准备慷慨赴死的青年忽然怔在原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