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

    “这把小提琴就是我奶奶留给我的。她说,她不能再继续陪着我了,这把琴陪她从小到大,是她的一部分,就让它继续陪着我。”
    “这世界上最疼我的人就是我奶奶。”他擦拭着琴面,那样平静,不像是在怀念,倒像是在述说一个非常坚定的常识。
    程之遥也有些触动。但因为他的平静,所有劝慰的话似乎都显得太过,而不好说出口。
    就这样沉默着,她看着他把琴擦干净,调试好音,然后架在肩头。
    他奏起了一首忧伤的曲子。
    程之遥屏住呼吸。
    那种震撼人心的力量再次出现了。只不过这次的情绪是悲伤。
    她看着他的表情。
    他的表情依然平静,平静地演奏着,没有什么波澜。
    而他指间溢出的音符,则呈现出一种静谧的、密不透风的、不可言说的哀痛,像水一样,在草木间蔓延开,仿佛要将万物都浸没其中。
    音乐弥漫在空气里。他的哀伤弥漫在音乐里。
    程之遥从音符中辨别出了熟悉的旋律。
    ——是肖邦的《离别曲》。
    原来他并不是不伤心。
    第16章 喜怒哀乐 学姐学弟心灵交融难分难舍!……
    一曲作毕。
    李衍放下琴。
    有好一会儿,他都没有说话,也没有动。
    琴声已经结束,可心底的情绪却一时难以平息。
    他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暴露得太过明显。他怕展现出来,会接收到来自别人的好心劝慰或怜悯的目光,这会让他一下子跌回到奶奶离世时的那段时光。
    黑白的色彩,沉痛的哀乐,众人围在他身边,低声轻叹,轻言安慰,让他要坚强,不要难过,不要怕……
    却也是在一遍遍提醒他,最亲的人已经离开了,从此后,他就是孤身一人……
    他隔着人群,看着奶奶的棺椁,孤零零地停在洁白如雪的花簇间。
    隔着生与死的距离。
    于是悲伤,顷刻间雪崩一样爆发。厚厚一层雪压在身上,让他喘不过气……
    李衍眨眨眼,回过神,调整了几息收束好情绪。
    都过去了。他对自己说。
    我不会哭的。我本来就很坚强。
    确保自己状态平稳神色自如,他才转头看向身边人。
    然后他愣住了。
    那人并没有看向他。
    她垂目静坐一旁,微微低首,无声,静默,神色肃穆沉静。
    像在致敬,在哀悼。
    然后她抬眼,看向他的眼睛。
    没有语言的打扰。也没有不必要的安慰。
    没有同情,更没有泪水。
    她只是安静地,柔和地望着他。
    仿佛在说:我听懂了你的哀思。
    一刹那,他有种被人理解的感觉。
    就是这无声的理解,让他觉得感激。
    是的,他需要的不是安慰,不是同情的劝导,不是怜悯的泪水。
    他只想有一个人,能安静地,听一听他的心声,能给他留出片刻空间,容纳他的悲欢。
    也正是在这一刹那,他产生了一种莫名冲动,想把自己的一切全都剖白开,一路走来,那些伤心,那些挣扎,那些迷惑,那些不解……都向身边这个能理解他的人倾诉。
    他嘴唇动了动。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,却只变成了一句最简单的问题——
    “学姐,”他轻轻地说,“为什么人总要离开。这世界是不是注定孤独。”
    她的眼神更柔和了几分。
    “或许吧。”她说,“但至少音乐一直陪在你身边。”
    李衍却低下了头。
    “学姐,”他沮丧地说,“其实我的音乐根本达不到你的要求对不对,所以你只能陪着我在这里耗时间。”
    “你是这样想的吗?”程之遥问。
    李衍抬头望向她,没有说话,漂亮的眼睛里浮现出点点哀伤,像一个溺水的人无望地祈求一块浮木。
    她望着他的眼睛。半晌,问:“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?”
    李衍点头。
    程之遥倾身,望进这双漂亮眼睛的深处:“那天在湖边,你在想什么?”
    这句话一出来,李衍的神色发生了变化。他抿紧唇,别开脸,两手纠结地握在一起。
    看来是不想说。
    程之遥没有勉强。
    她把话题转回来。
    “其实配乐这件事,我完全可以找作曲系,更专业,更成熟,更高效。跟这些人比,你太稚嫩了,而且并不专业,发挥很不稳定。”
    听了这话,李衍的头更低了,细长的颈子垂下,像只自卑的天鹅。
    “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你吗?”
    李衍摇摇头,带着害怕受伤的表情。
    程之遥微笑着,把手放在他肩膀上:“就是因为你稚嫩,不专业,发挥不稳定。”
    李衍瞪大眼,抬头看向她。
    程之遥继续:“稚嫩,所以还没学会循规蹈矩;不专业,所以记不住科班的教条;发挥不稳定,所以才能带来惊喜。”
    “我们不是在找一种随便凑合的、唾手可得的、已经被复制千百遍的旋律。”
    “我想要的,是一种全新的东西,”
    “我选择你,因为你是与众不同的。你是崭新的,而且是最好的。”
    “那天你站在阳光里,沉浸在音乐中,就好像旋律是从你心里长出来的一样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