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朝一梦 第5节

    饿了一整天,又提着心过了一晚。
    东西平安送到,小姑娘的心事卸了大半,食欲最先恢复。
    不挑拣,每样食物落入嘴中,会浅品一下,有时候是诧异食物的口味,有时候是享受着半眯了眼。
    比她任何时候都要生动。
    吃的却安静,筷子半悬着使用,连杯盏间的轻脆声都没有。
    食物放进嘴里,耐着心的咀嚼。
    陆临意单手持杯,起先是看着外面,不多时就被许岸吸引了过去。
    小姑娘冻得红通的鼻尖因为吃得热乎已经彻底变成了粉嫩的红。
    眼睛水晶晶的,饶是没有含泪,也仿佛盈盈的带着水汽。
    腮一鼓一鼓的,嘴唇一张一合,红色的山楂球被她放进齿间,一咬下去,唇红齿白。
    看起来很香。
    他惯来不喜甜,小时候大院里的小朋友会因为一两块糖被哄骗着说点什么的时候,他就已经被教育,糖是最廉价量贩且不值钱的东西。
    不用尝。
    可现在,他突然很想尝尝,这道甜品的味道。
    想着,眼眸落到盘子里,白瓷盘空,最后一个山楂球已经被许岸夹到了筷子上。
    小姑娘今晚第一次正眼瞧他,就是对上了他探寻盘子的目光。
    于是眼睛越发睁大,手里的食物多少像烫手山芋似的,不知道该如何处理。
    “不好意思陆先生,我以为您已经吃完了。”
    “没关系,”陆临意说着,眼眸落在她的筷子上,“你这还有一个。”
    小姑娘的震惊无需探寻,渲然而出,“这个已经被我夹过了。”
    “我不介意。”
    可我介意啊!
    许岸本来想说,可话卡在喉咙里,说不出口。
    这种有钱人家的公子哥都应该有洁癖才对,怎么会吃她夹过的东西!
    早知道她不偷懒,以为陆临意结束了今晚的进餐,最后一个球,侥幸的没有用公筷。
    当下进退两难,眼咕噜转了两圈,最后带着几分心虚的笑意说道:“要不再点一份?我也觉得好吃,还吃得下。”
    陆临意嘴角的笑意起,存了逗她的心思,“套系是4999一位,许小姐如果有兴趣,可以让他们加的。”
    许岸老老实实闭上了嘴,直接把手上的山楂放到了陆临意的盘子里。
    笑话,499她都付不起,更别说再加一位数。
    反正是陆临意吃,他不嫌就好。
    陆临意也不客气,当真夹了放进嘴里。
    酸酸黏黏的,和他记忆中的甜一样,是他不喜欢的味道。
    远没有看着小丫头吃起来的那么诱人。
    当即放下了筷子。
    可小姑娘大眼睛满含期待的望着他,仿佛也希望他和她一样喜欢这个味道似的。
    他不由的勾唇,起了点别的心思,狭着不算纯良的眼神,给许岸倒了杯酒。
    “能喝吗?”
    淮城有自己的淮酒,大大小小的作坊无数。
    许岸虽然不懂酒,但自小跟着父亲走亲串友,也算是个泡在酒罐子里长大的孩子。
    品是不会品,但喝的了。
    陆临意让她喝,她没有拒绝。
    夜晚风凉,饶是顶层的四周都开了风暖,也还是有寒冬嶙峋的冷意。
    更何况,酒壮怂人胆,许岸觉得,自己此刻非常适合来一杯。
    当即接过了陆临意的酒杯,颇有几分豪迈的说了句,“能。”
    一饮而尽,从脸到肚子都倾时热乎乎的。
    喝的急了些,甚至都不曾注意度数。
    喝完了才觉得口腔辛辣,哈哈的做着些散热的动作。
    粉舌头抵在白齿间,容易让人作他想。
    陆临意被她这喝酒的做派引得眉眼笑意莹润。
    原本远山似的孤冷清傲的人,仿佛近了几分。
    许岸呆愣了两秒。
    她绝不是个会被皮囊吸引的人,若是如此,她现如今这副模样早就可以最大化的利用,让她脱离现在的生活。
    可她却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陆临意拽去目光。
    后来她才明白。
    那般衿贵舒雅,卓然于世的气度,像那只她隔着屏幕看过无数次的北宋汝窑天青釉葵花洗。
    从来都是她连看一眼都是奢侈的存在。
    好在陆先生看起来是个好脾气,纵着她喝,也不多言。
    酒喝了几杯,眼看着瓶子见了底,许岸想着师傅来之前的叮嘱,起身给陆临意端了个酒。
    “今晚谢谢陆先生,我给您带了不少的麻烦,还请您见谅。”
    双手斟着,下垂手递到了陆临意的面前,一副小辈给长辈敬酒的模样。
    惹得他越发笑了起来,“许岸,我今年二十六岁,不是五十六岁,你就差祝我福如东海寿比南山了。”
    话语也不似下午时候的深沉,有几分清凛。
    沈蛮说她笑起来漂亮,可大抵是没见过陆临意的笑容。
    缀在城市的霓虹光影里,背靠着月光与红砖绿瓦,百年古朴,清俊淡雅,指尖那枚白玉指环落在他黑色的大衣上。
    谪仙似的,像是出脱于这个世间的人。
    可偏偏眼底的笑意不假,混杂在浓雾墨黑的瞳子里,带了一抹生气。
    许岸莫名的想起小时候看过的诗歌。
    瑶阶玉树,如君样、人间少。
    虽是嘴上说着那样揶揄的话,可也就着许岸的手,饮了那杯酒。
    削肩长项、睫毛陷落,鼻息间淡淡的气息恰好扑到许岸的手背上,引得她轻颤了一下。
    陆临意收进眼底,又像是得了什么意趣似的,让人拿了新的一瓶酒上来。
    看着许岸湿漉漉的眼眸问道:“还能喝吗?”
    许岸思忖了半响,齿扣着下唇,认真的很。
    许是美色和月色都实在太过诱人,到底点了点头,不过举了一根指头,摆在鼻子前,认认真真,一字一句的说道:“就一杯,还能再喝一杯。”
    话里面带着几分迷离。
    三分真,七分假。
    许岸没醉,不过刚刚喝了个尽兴而已,却也不能放纵着他如此灌自己。
    她年轻,但不傻,饶是陆临意看起来再是朗朗坦荡不容亵玩的人,也毕竟是个男人。
    陆临意看着她,小姑娘明明眼底的眸色清亮,却偏偏装出一副要醉的模样。
    娇遐的脸上泛了点点红晕,不多,缀在眼下,鼻尖,耳际的位置。
    比刻意打下的腮红还要粉嫩。
    她比来的时候明显放松了不少,说话的时候,还是软糯糯的,一字一句,嘴一开一合,水润饱满的像多汁溢出的水蜜桃。
    她看起来比那个过分甜腻的奶酪球好吃很多。
    像只猫。
    北青烟斋曾经闯进来过的那只白色小野猫。
    最开始时谨慎惊恐,拱背竖毛,带着提防和局促。
    乔姨放了猫食在园子里,它每吃一口总要环顾着四周,还会把部分食物偷偷藏起来。
    却不知,园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是他的。
    他命人在她藏食的地方放了更多的食物。
    后来它温顺了下来,柔柔的窝在他的藤椅旁睡觉,安静绵软,冷得时候会缩进他的大衣里,专门找腰窝最温暖的地方。
    那段时间,是他睡眠最好的时候。
    陆临意好像不太记得了。
    他看着眼前的小姑娘。
    他在医院门口等她的时候,司机告诉他,小丫头可怜,是该读大学的年纪,却天天泡在窑里。
    “我刚去接她的时候,一个人可以推动两米高的窑架。”
    “手上都是伤。”
    陆家从不养话多的人,陈德从跟了他十年有余,这话是故意说的。
    陆临意把眼眸落在她握着酒杯的手上。
    其实看不清伤,只能看到瘦,骨节分明,仔细辨,才能看到那些细细密密的纹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