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80章

    那妇人喃喃地重复:“朱老板、朱老板,凌云阁......?莫非,莫非是江南朱夫人?”
    沈荔微笑:“然也。”
    她叹口气:“虽说不敢保证,朱夫人会对你们多加关照,但能指认一家竞争对手,让凌云阁多几分把握,岂不也是好事?”
    妇人嗫嚅片刻:“......怎能如此?难道不该、不该给民女些东西为凭据么......”
    沈荔还没开口,乔裴倒是淡淡出声:“人赃俱在,实则京兆尹已经离真相一步之遥。而你迟迟不肯指认,若是让魏夫人与朱夫人知晓......”
    妇人身躯立即一晃。
    他的威逼,看上去比沈荔和楼满凤的利诱有效果多了。
    那妇人抖着身子,跪在地上瑟缩片刻,终是咬牙道:“官爷!官爷!我要说!我说!”
    “——这一切都是他们指使我们的!”
    她指向旁边那两个一直在挣扎的男人。
    这时,衙役们也已经从五个车夫身上搜寻完毕。
    其他人是倒没揣多少银子,唯独这姓王的身上足足有二十两银子。
    钱是老王的命根子,否则也不敢干这样的事。
    即便面对着京兆尹府的衙役,他都没退让,伸手抢了两回。
    挣扎间,那枚散发着臭气的银锭滚落出去,叮铃铃落到妇人眼前。
    她茫茫然望着那枚银子。
    它看上去是那么的脏污,还沾了些地上的泥土,甚至夜香,半点不光彩夺目,似乎一文不值。
    但没有狠狠穷过的人,又怎么能明白这一锭银子象征着什么?能换来什么?
    能换来她夫君的命!能换来她一家子的命!
    若不是她的丈夫染了风寒被满庭芳赶出来,无处可去,又怎会被那病耗尽家中钱财,连四个孩子也没法去学堂?
    若不是家里除了吃饭,一文钱也省不出来,又怎么会买不起那十几两救命药?!
    原本蒸蒸日上的一家子,一个呼吸间,似乎就猛然滑落下来。
    无底洞也就罢了,要是这病救得活,又或——说难听点,哪怕是猝死,也不至于将这一家子拖累到如此地步!
    妇人盯着那枚银锭。
    “银子、银子、银子,买命银子,买命......”
    半晌,她抬头看向京兆尹,又重复道:“我愿意说。”
    她说:“我什么都说。”
    *
    京兆尹狱中。
    因着建在地底,监狱里除了烛火没有一丝光。
    沈荔站在湿黏的石板路中间,安静地听着。
    “哎,大人,您不能只因为我身上有二十两银子就把我抓起来啊!咱们也得讲讲道,那钱是我自己的!”
    “大人!大人!来个人把我的钱还给我啊!”
    夜香车夫老王将手伸出监狱铁栏,无能地挥动着。
    至于剩下两人,就显得有恃无恐了。
    一开始被抓的张皇过去之后,甚至连开口求饶的话都没有半句。
    他们心里清楚,这死的人是满庭芳的厨子。那一家子晦气人,也只说得出家里的男人被满庭芳赶了出来,不能继续呆在满庭芳,因此没钱看病,家道中落。
    无论是他的病,还是他的死,都只和满庭芳有关。
    就算他娘子心里有些猜测,那又如何?岂有亲眼所见?岂有什么凭证?
    京城里买替死鬼的不在少数,甚至攒起来一桩桩像模像样的生意,其中自有人在中间牵线。
    大到科举舞弊、小到杀人受刑,又或者像今天这样,用命去诬陷栽赃。
    当然,这些死鬼很有用处,换来一笔钱让家人吃顿饱饭,让孩子上几年学堂,给爹娘买两包药,也算不错。
    但无论如何,这桩事也只能跟满庭芳扯上关系。
    他们两人没有在任何一家酒楼任职,所以只要他们不开口,查,是查不出任何东西的。
    而开口,又何必开口?只要时间足够,主子自然能将他们捞出去。
    因着这诸多由,中年男人和齐文业都有恃无恐地坐在地上,打量着面前的几个人。
    沈荔一行人随着京兆尹一起过来的,这毕竟是有关沈记存亡的大事,自然要亲自看看下场。
    不过看着他们的姿态,沈荔倒也觉得好笑。
    她一笑,便被那孔武汉子注意到了。
    “妖妇!死到临头了还敢笑!”他狠狠啐了一口,“果然是个......”
    熟悉的风声,一只玉簪划破空气,直直插入这人肩头。
    接着,又狠狠穿透到身后湿冷的墙壁上。
    那汉子力有未逮,被玉簪一并带得往后撞去,肩头鲜血直流。
    沈荔不由得侧目:“我原以为那天是照墨出的手?”
    乔裴站在她身侧,轻轻揉搓自己的指尖。
    “我只比他厉害少许。”他说。
    声音低而柔,半点看不出,刚刚一枚玉簪飞射而出,将那汉子扎得吱哇乱叫的样子。
    照墨:呵呵。
    他用竹筷子扎进红砖里,大人自己用玉簪子扎进石砖里,这能是厉害少许吗?
    不过大人睁眼说瞎话也不是第一次了,他已经习惯了......
    那齐文业倒是个耐疼的,虽然额头冒汗,但依然猖狂大笑:“只要我们不说,你们又有什么证据去指控?哈哈哈哈哈哈!”
    “沈记也好,你沈掌柜也好,就算能洗得清杀人嫌疑又如何?反正......”
    中年男人终于有动静了。他抬头看了一眼,齐文业便不再说了,脸上依然挂着阴恻恻的笑。
    果然,这两人是打定主意不招供。
    如今他们的姿态反而保守,不求给沈记定罪,只求自家主子不被抓出来。
    那中年男人显然比另个人要更精明谨慎些,这时死死盯着沈荔,唯恐她又出言询问。
    不怪他警惕沈荔,实在是无论那日齐武业上门到沈记闹事,还是这七八日的布局,到今天被瓮中捉鳖,他都意识到,这沈掌柜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。
    只要她开口,恐怕答与不答,她都能猜出些什么来。
    但他却没想到,沈荔大半时间都没开口,即便开口,也只是跟身边两个极俊秀的公子说些逗趣话。
    京兆尹也同样不开口。
    他不说话,后边身后的衙役们自然也不说话。
    对萧束,人既然已经抓到,这就并不是个迫在眉睫、叫他棘手的案子,不过嘛......
    他回头看向沈荔。
    这个沈掌柜,倒也确实比他想象的还要沉得住气。
    楼满凤嘟了嘟嘴,伸手拉住沈荔的袖角:“沈掌柜,咱们真的是一句话都不问吗?”
    沈荔看着他在昏暗灯火下透着橙黄光芒的脸,含笑不语。
    她当然不审,因为压根不用审。
    七日之期已到,沈记被彻底封锁,眼下已经是第八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