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5章

    窗边还有两盏小桌,一桌摆了盆栽,一桌配上一对椅子,便是待客之处。
    沈荔便和他在此对坐下。
    她从没见楼满凤有如此安静的时候,往日总是叽叽喳喳,像只小鸟,嫩黄色翅膀抖动着飞来飞去,跟在她身边说话,又或者和后院的小孩子们玩闹。
    今天却格外沉静。
    沈荔看着他。
    她目光并不灼热,平静如深潭,但楼满凤却被看得心跳不止。
    仿佛觉得,自己的心思,全被她看穿了。
    说来也奇怪,原本他并不在意这些,场面、气氛、听话听音,他从不管,一向直抒胸臆。
    喜欢不喜欢,想要不想要,都能信口直言。
    哪怕这之前,他也能直接了当对沈荔说,要培养感情,再订婚做夫妻。
    但在沈荔身边时间久了,楼满凤渐渐就不常开口了。
    他绝非一个敏锐的人,并不能很快明白原因,直至那日周钊回城,楼满凤才有所体悟。
    在此之前,无论是乔裴待遇特殊,还是李执进退有度,他都没有放在眼里。
    只觉得自己和他们不同,不像那整日阴沉沉的乔裴,也不像也不像一肚子坏水的李执。
    既然不同,那就有不同的路子可走。
    只是尚未摸到门道而已。
    周钊却又不一样。
    他和自己相似,也是直来直去之人,但在沈掌柜面前却也游刃有余。
    什么话都能说,什么话都接得上,这不只是因为他敢开口,而是他能开口。
    这就是他该走的路子吗?
    楼满凤不知道。
    他只知道自己想做沈荔身边那个能开口的人,而不是只能呆呆地听着她跟乔裴言谈默契,看他们两人兵不血刃地拿下奎香楼,自己唯独能做的,却是搬出魏家。
    跟个呆瓜似的站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    书房里并无人说话,只有外头隐隐的鸟鸣断续传来,将桌面两盏茶惊出浅浅涟漪。
    一盏茶后,楼满凤才幽幽道:“沈姐姐,若我有朝一日建功立业,比那周钊更厉害、更有建树,是不是能与你有更多......更多机会?”
    第54章 口脂
    楼满凤的表情很真挚。
    他这人情绪浓度很高, 喜怒哀乐都是大开大合,想笑就笑,想哭就哭, 很少有这样平静却认真的神情。
    沈荔的指腹在茶杯边缘轻轻摩挲,又抬起,指了指旁边碟子里配的绿豆糕。
    虽说只是为了家里小主子招待客人不那么寒碜,而送上来的几样茶点之一, 但这侯府做出来的绿豆糕,味道也着实不错。
    沈荔问他:“侯府的绿豆糕, 比起沈记的绿豆糕,如何?”
    楼满凤作为沈记忠实食客,自然是吃过不多见的沈荔手作绿豆糕。
    他不假思索道:“自然是沈记的好吃。”
    “那么你觉得,是因为绿豆品质不够高,还是做糕点的水不够清甜,才有了味道上的区别呢?”
    诧异于他的问题, 楼满凤洒脱一笑:“沈掌柜这是说的什么话, 我自然不会替自家厨师找借口, 只是手艺不好而已。”
    沈荔点头:“是啊, 那世子,又何必顾虑?”
    楼满凤一愣。
    “想要建功立业、功成名就、众人景仰,这是人性,无可厚非。若是你想做,去做就是了。”
    沈荔的话音很轻, 却清清楚楚落在了楼满凤心里。
    他本不是个反应很机敏的人, 除了他感兴趣的事物, 一切外物都很难入他的眼。
    但这时的他,却敏捷地体味到了沈荔话里的意思。
    ——不要表现得像是为了得她芳心, 才选择去建功立业一般。
    叩问己心,难道没有她,以楼满凤自己的本心,就不想做楼知怯那样的将军,军功满身,受人尊崇?
    又或者,去做魏桃那样智珠在握的商行之主,抬抬手指,就是几十上百万两白银的交易?
    也许世间有那样并不在意建功立业、不欲立己立人,心思豁达之人,但楼满凤清楚,他并不是。
    正因为不是,所以崇敬父亲的伟绩;正因为不是,所以钦佩母亲的筹略。
    正因为不是,所以对举手投足间,既肖父又肖母的沈荔,怀了不可言说的爱慕之心。
    所以,又何必用她做借口?
    明明是他楼满凤有野心,难道羞于直言,却非要拉上沈姐姐做挡箭牌吗?
    只是沈姐姐心慈,没有将话说的那么难听,但其中含义却不言自明。
    楼满凤脸颊登时一热。不用沈荔说,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形容必然狼狈,面庞通红。
    他敢发誓,至少开口前,他似乎并没有想到此处。
    毕竟也是读过书的人,知道以别人为借口来遮掩自己的欲望,是很不体面的行为。
    但内心深处,十几年的人生长河铢积寸累,难道没有堆垒起那样的想法?
    即便只是一瞬?
    人是社会性的动物,即便是纨绔,也有纨绔自己的圈子。
    若说书生圈子讲究寒窗苦读,武将圈子讲究沙场拼杀,那么纨绔圈子就讲究一个肆无忌惮。
    谁最无能,谁的家世最能撑得起他的无能,谁就是最有脸面的纨绔。
    他楼满凤在纨绔圈子也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,懒散惯了。
    人人都恶他无能,却又羡他有这个家世,足够他无能。
    突然要找些门路立起来,做个合格的侯府世子,岂不让人耻笑?
    要是沈荔亲口允了,他哪怕中途易辙,也算师出有名。
    为了心上人博取前程,总不是那等为了清高名望,否定旧日自己的虚伪之辈。
    但这样遮遮掩掩,难道就不虚伪了吗?
    难道就不狼狈了吗?
    这一问如石破天惊一般,点在楼满凤脑海里。
    好在,他绝非不敢面对自己的人。
    若是一叶障目,便将叶子丢开;若是目不见睫,那就与能见他、知他、教他的人,再走近一些。
    楼满凤抬头,眼睛极亮,明亮的笑容又回到他脸上。
    小世子容色动人,一笑起来,就如皮毛最为顺滑的火狐一般明艳靓丽:“多谢你,又指点我一次。”
    沈荔手指摩挲茶杯:“是阿凤自己想得开。”
    她话里虽然留了余地,但直来直往,意思很明确。
    若是寻常男子,被这般驳了面子,哪里还会有好脸色?
    如此洒脱,如此胸襟......
    她饮下一口茶,一手托腮,在窗外日光下欣赏楼满凤红晕未退的妍丽侧颜。
    的确是个很乖的孩子。
    *
    也不知是不是有人附着耳朵在外边听,楼满凤跟她的谈话刚告一段落,就有人敲门请她去魏桃所在之处。
    等她到了地方,才发现这里除了魏桃并没有别人,先前那些百花齐放的娇客,一时之间都不见了。
    “有几个小姑娘嚷嚷着想去府里的湖边看景,我就让管家带她们去了。”魏桃说,“我年纪大了,就不跟她们闹腾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