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4章

    “当然,若是和朱夫人合作,我们两家单独吃下来,也不是不可以,甚至绰绰有余。”
    沈荔低低同李执说着:“只是这些新酒交给行商,便能蔓延到大庆四方去,带动商道是其一。”
    “二来,行商们有自己的路子,如边境这样的地方,即便是朱夫人也不能轻易触及,但行商们却可以。”
    她慢慢说着,像是在想着什么:“这样,倒也方便我们做生意了。”
    楼满凤一听,当即笑了,也没了方才那点别扭:“虽然是这样说,但上好的美酒送去边关,那样苦寒的地方,哪怕只是让将士们暖暖身子,多一个人在寒冬腊月里活下来,也算行善积德了!”
    太子同样赞赏:“若天下商人皆能如沈掌柜一般,孤与父皇也少许多烦恼了。沈掌柜,堪为天下表率啊!”
    大庆商业发达,但管控起来,不免多了许多难度。商人逐利是天然的,若是其他酒商能有这样的机遇,恐怕巴不得将所有渠道攥在自己手里,肆意抬价。
    至于买得起的只有豪富权贵,那又如何呢?
    沈荔的做法虽然谈不上有多慈善,却也客观上开拓了多方商路。
    行商们来自天南海北,若是有利可图,自然会巩固商道,其中好处不必多言;沈记的好酒能送往北疆驻守的将士们手里,这又是一大利处。
    若是只让朱家掌控销路,恐怕除了江南、京城这样高官富商云集之处,再难去往其他地方。
    李执做事手段也许温和,但眼光是敏锐确切的:“敬,沈掌柜高义!”
    两人一时间将沈荔吹得天上有地上无,沈荔也不害臊——她的脸皮嘛,让系统来说,那就是厚比城墙,半点不怵。
    唯独乔裴手边的酒杯,一口都没有少。
    他不胜酒力,这话不是说说而已。即便只是拇指大小的酒杯,一杯也够他喝的。
    刚才在酒坊品过,这时若要再喝,便很难维持头脑清醒。
    这在乔裴看来,是万万不可的。
    他的目光从酒杯上挪开,扫过面颊微红的楼满凤与李执,又不自觉落在沈荔脸上。
    她看上去,倒是分毫未醉。
    酒量......似乎很好?
    又不免想到她的酒,为了销往北疆,竟愿意让渡许多利益。
    乔裴深知沈荔爱财,并不以为忤,反而觉得应该。
    人活一世,总该追求些什么,况且是沈荔,爱什么都是应当的。
    但那样爱财的人,却肯退让至此......
    为什么?
    她的酒量,又是跟谁一起练出来的?
    那样多他不曾知晓的岁月里,沈荔身边坐着的,又是谁?
    乔裴微微眯眼。
    周钊......
    他记得,蕲州密司来报,周钊在北境违背圣令,未曾放开手脚练兵,而是一味屯田?
    若做个权臣佞臣,坐实了太子对他的期望,就能更放肆些......
    更近些......
    手指在石桌上一碰,冰冷的凉意令乔裴眉心一皱。
    他似乎,有些醉了。
    *
    又过几日,觅州府上下整顿完毕,风气一清。
    驿馆内,皇帝照样坐在上首,左太子右宰相。
    “......这么说,看来公主及笄,确实没有办错。”
    皇帝穿着常服,坐在榻上的姿态很是放松:“谁能想到,这背后还有......这么多牵扯。”
    说着话,手指拨弄着桌上的棋盘,将一枚黑子捻起。
    “既然已经有了证据,儿臣......”
    太子话音未落,皇帝摇摇头:“不必着急。”
    这怎么能算证据?
    虽说及笄宴后,皇室下令严查奎香楼以人命诬陷之事,却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如此惊人。
    原来支撑奎香楼数年间在京城立足,又扶持其对竞争对手极尽阴损手段,甚至以此为据点,发号施令、违法乱纪的,正是奕亲王!
    太子眉头紧锁,复又展开。
    这虽然是证据,但经营酒楼,手段不过残暴些,难道皇帝还能为此,治自己弟弟的罪吗?
    既然不能,那么便要奕亲王先动,皇帝再动,如此师出有名,不必落下残害手足的罪过。
    厅堂里倏然沉默下来,唯独乔裴,将茶盏放回桌上,落下轻轻一声响。
    他抬头,正对上皇帝半是含笑,半是冰冷的面孔。
    “臣自请,为陛下分忧。”
    *
    这一分忧,立刻就是好几天过去。
    乔裴不能不忙,皇帝为了掩人耳目,带来这里的班子除了他,就只剩贴身的一个太监。
    虽说这太监识文断字,也能做些公文活路,但皇帝并不肯太给他放权。
    到最后,依然是乔裴自己,又批公文,又亲去奕亲王府,说些不阴不阳的话。
    只是说话,仿佛还不算非常见效。奕亲王这个人,能一路活到现在,谨慎是必要的,恐怕还得再加一剂猛药......
    他一面想着,一面和照墨回到驿站。
    不远处,庭院里,若隐若现两个身影。
    高些的那个,清瘦颀长,即便只是影子,也能看出气质非凡。发冠更是太子常用的青玉,而非楼世子爱用的白玉,身份便呼之欲出。
    至于矮些的那个......
    乔裴并不觉出什么特点,譬如身形、发饰、站姿,他自觉自己并非通过这些判断——
    但他知道,那是沈荔。
    手便不由得攥紧袖中紫檀木盒。
    里面装着一支白玉簪子。
    这是他在京中买下,一直带在身边的。
    沈荔爱洁,身上总有些花朵熏香味道,其中又以茉莉最多。
    三串小小的白瓷茉莉花攒在一处,镶嵌在簪头,高低错落有致,略一摇晃,便是窸窸窣窣,如茉莉花迎风吟哦一般,虽则只是白色,却让人挪不开眼。
    美,而不是表象的美,是一种气韵的美。
    乔裴一见,便觉得与沈荔相配。
    用料虽然不名贵,但形状蕴意,无不切合妥帖。
    虽然细心呵护,又用上好釉料刷新几次,但这支被红绒布细细包着、又在量身定制的檀木盒里装好的簪子,却显得如此不合时宜。
    他远远站着,见李执犹疑中开口:“只是......”
    温雅清贵的太子此时略略窘迫,他很少在人背后说这些话。只是沈掌柜为人正直,尽管聪颖过人,但要和乔相比拟,又少了些无所不为的狂妄狠辣。
    如此,总是要吃亏的。
    想到这里,他语气坚定许多:“只是,乔相这样的人,能远,还是远着些吧。”
    说着,又忙不迭补充:“孤虽与他政见不合,但也承认他手腕高明。为官上,虽失之仁和,却也雷厉风行,有经国之才。但作为朋友、作为近人......”
    他语速放缓,似乎想找出个贴切的词来:“......太过冷傲。”
    冷傲,作‘冷淡傲慢’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