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

    高宴来了顺安,是有些始料未及。
    “大公子当真要娶顾闯的女儿?”
    高檀手指轻动,敲了敲亭中石桌:“他娶不成,高宴也晓得他娶不成。”
    且不说顾闯是不是虚情假意,高恭定然也不会让他娶了。高宴太过显眼了。
    他恨高恭,恨得太扎眼了。
    “可是,高宴定然要想尽办法,娶到她。”
    高檀心中冷笑,转而道:“不提他了,说正事吧。”
    肖旗便道:“据那几个铁匠说,唐县临近的山中似有铁。有赭者,下有铁。因此山偏远,还未被人发现,可若是铁帽露了头,不久便会为人察觉。是以,公子当尽快决断。”
    顺安有铁,是意外之喜。
    廉州,绵州山有铁矿,其中三四处,亦为顺教所有。
    他应当尽快决断,是要取下顺安唐县一矿,还是将此“大礼”赠予顾闯。
    只是,顾闯身上杀性太重,便是他真杀了高恭,往后恐怕愈难以收敛。
    高檀思索片刻,起身:“你随我先去唐县看看。”
    第38章 泥石
    夜幕降临,山间渐渐下起了小雨,细雨如织,密密麻麻地顺着头顶竹笠落下。
    顾淼带着一众人马,在日落之前,便赶到了西面距离较近的河县。
    高宴口中所说的难以登名计册,并非全然敷衍顾闯,此事诚然是件难事。
    河县,虽称县,却是前朝旧制,如今的河县人丁寥落,田园荒废,又因与顺安隔了一重山,往来不便,不见商贩走卒。
    顾淼接连路过几处破旧的屋舍,房中皆无人,空置得委实太久,就连蛇虫鼠蚁也未可见。
    好不容易见到几个人影,一见他们的打扮和马影,便发足狂奔,他们是在惧怕官兵,不管是谁的官兵。
    一路行来,顾淼只在进入河县不久的时候,见到了一个年轻的女郎,她手中托着一个孩童,两人俱是面黄肌瘦,皮肉包着骨头。
    河县距离顺安不远,顾淼先前其实并未预料到此地竟是这般凄惨模样。
    她伸手摸出马鞍一侧挂着几块炊饼,递给马下二人。
    那女郎瞪着一双空茫茫的大眼睛,伸手一把抢过炊饼,目光似乎扫过她肩头银甲,下一刻,却又埋头,径自去解裤腰上的绳结。
    顾淼一看,登时面色大变,喝止道:“住手!”
    女人抬眼懵懵懂懂地看了她一眼。
    顾淼脸颊滚烫,高声喝道:“快走!”
    待到二人背影远去,顾淼方才调转马头,与众人在县中屋舍前汇合。
    她的心情不由沉重了许多,原本打算在河县歇一晚以登记名册,可是此地荒无人烟,何来计册。
    “继续往西走,我们往唐县走。”
    山中的落雨越来越大,从河县到唐县,需要翻越两座山丘。
    顾淼只记得铁石是在顺安唐县附近的山峦,但具体是哪一座山峦,具体名何山,她已经不记得了。
    山林之中,乌天黑地。眼前雨帘绵绵,辨路尚且困难,更何谈要寻露在土面的矿帽。
    顾淼只得一夹马腹,加快脚程往山下而去。
    山脚下的唐县亦如河县冷清。
    一行人寻了几处空屋,打算将就半夜。
    顾淼和衣躺在木板门上,夜风穿屋而过,她的耳畔听到此起彼伏几声鼾声,同行者仿佛都睡得熟了。
    她轻轻翻了个身,脑中忽而又浮现出先前见过的那个女郎的面貌。
    战时苦,士兵苦,百姓亦苦。
    各处割据,争斗不止。
    直至宣和五年,海晏河清,高檀杀了潼南孔聚,天下才算终于得了太平。
    前朝争斗,各家倾轧,同战时比起来,倒成了小事。
    她记得宣和五年的河唐二县。
    铁官与铁道皆在此处。县中有田园,户户略有薄资。铁户往来山中场与冶,井然有序。
    顺安近京,治下严谨,年年无灾。
    高檀彼时已是贤君明帝。
    他的心思亦全在江山社稷之上,修新律,开新科,访游乡野,求的一直是四海升平,天下归心。
    顾淼不得不承认,他是个好皇帝。
    天明过后,雨仍未停。
    高檀策马,登上唐县以北的盘山。因此山形状如盘,被称作盘山。教众偶然发现的铁石,便在盘山的山阴一面。
    高檀穿过树林,往北徐行,马蹄之下土石泥泞不堪。这一场雨下了多时,在此之前,此处似乎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雨。
    高檀望了一眼巍峨的山峰,蹙了蹙眉。若是此地急雨不歇,山石恐有滚落的风险。
    他勒紧缰绳,打算折返,却听山腰处传来了打斗声。
    马声嘶鸣,刀戟相撞。停在半山腰的是顺教教众,此时此刻,他们不知竟和谁忽而打斗起来。
    耳边雨声越来越大,冷风呼嚎。
    顾淼盯着眼前的黑衣人,他们不晓得到底是何来路,竟拦在这半山腰上,一言不发,一见他们,便朝他们攻来。
    唐县环山,他们分作了数股巡山,顾淼带着数个名轻骑上了盘山。
    此一群黑衣人来历不明,见人便砍。
    顾淼起初以为他们是山匪。
    可是他们的武功不俗,不像山匪。
    顾淼闪身避过长刀,却在刀柄处瞄到了一枚熟悉的标志。
    瘦月亮。
    “你们是顺教!”顺教的人为何跑来了唐县?
    黑衣人自不答,手中长刀又朝她舞来。
    顾远为何来了唐县?
    高檀听见了不远处,顾远的声音。
    顾远竟来了唐县,他只知顾远出了门,是为记名一事,却没料到,顾远竟是来了唐县记名?
    高檀念头几转,拽过缰绳,掉头朝山腰而去。
    顾淼听见林中传来了一声哨声,清亮的鸣哨穿过雨帘。
    面前的黑衣人俱是一震,纷纷调转马头,朝哨声处奔去。
    这是他们的暗号!
    顺教为何在此,难道他们已经晓得了唐县有异?抑或是他们早就知道山中有铁石!
    无论如何,不能轻易放他们走。
    顾淼打马而追,顺教众足有十余人,显是训练有素,熟知山中地形。
    其中一人回身,朝顾淼放了一箭。
    顾淼矮身躲过,抬手去摸身后箭筒。
    恰在此时,前头那人又转过身来,黑色的袖口一翻,露出其下一枚极其精巧的袖箭,几支袖珍铁箭,一连数发。
    顾淼脸色一变,偏头去躲,耳边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急促的马蹄声。
    她回身一望,却见一人策马而来,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。
    高檀?
    忽见高檀脸色一变,顾淼唯听耳边一道破空之音,一枚铁箭险险擦过她的脸颊,径自射中了高檀的肩头。
    他并未穿甲。铁箭一入白衣,登时染红了一大片。
    顾淼勒马而停。抬头再看,那一群黑衣人已经隐入了雨中密林。
    她拉开弓弦,慌忙射了一箭,并未命中。
    她扬声道:“去追!”跟随她的轻骑从后疾驰而去。
    她回身再看高檀:“你怎么在此处?”
    雨水混着鲜血自他的右肩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