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2章

    可是饶是覃露儿心狠手辣,机关算尽,也没想到老葛木在外悄悄又和一个农女诞下一子,一直秘密养在北项关外。
    覃露儿的氏族近年来渐渐衰微。
    老葛木便将革铎从外接回了北项。
    乍一听来,革铎与高檀的身世颇有几分相似。
    是以革铎屡次以此为借口,要与高檀“惺惺惜惺惺”,共同坐拥天下,以湪河为界,南北而治。
    前一世,老葛木死后,革铎与小葛木斗得难舍难分,二人皆南下征战,谁能赢梁越,谁就是北项之主。
    革铎最终杀了小葛木。
    小葛木听罢,恼羞成怒,手中弯刀扬起,朝高檀挥去。
    高檀左右闪避,却不还击,语调不疾不徐地说:“革铎就在都城,就在老葛木身畔,倘若小王爷不尽快归去,只怕夜长梦多,便是拥立覃氏的部族也会见风使舵,最终离你而去。”
    “住口!”
    “小王爷难道不想尽快回王都么?”
    小葛木当然想回去,可是革铎心肠歹毒,北去之路满是伏击,他前几日便听说王都母后病危,本打算一心北上,可幕僚劝说,此为革铎之计,目的便是要让他进了圈套,有去无回,若是母后真有恙,定会按照先前约定的法子,给他传密信,而非如此大张旗鼓。
    小葛木一想到如今自己被革铎处处压一头,心里格外不痛快。
    “我可以帮小王爷北上,将你安全送到王都,小王爷如今缺的不就是防身的兵马么?”
    小葛木手中一顿:“我为何信你,你杀了我的人,我还如何信你!”
    高檀低叹了一声。
    他的叹息轻飘飘地飘进了小葛木的耳朵里:“人皆有软肋,小王爷如此,我亦如此。”
    小葛木闻言一愣,回头看了看木榻之上的金果儿,金果儿面露焦急,手中捏着的弯刀离那女人远了两分。
    然而,却在此时,忽见那个女人的大袖一挥,一柄长长的东西,突然飞出了宽袖,直直击倒了榻旁的烛台,如豆之火歪歪一斜,顷刻之间,点燃了半壁帘帐,大火熊熊而起。
    “歹毒!”金果儿大喝一声,先是一退,避开火光,再抬眼时,顾淼已挣脱了他的桎梏,跳下了木榻,朝门的方向奔去。
    “抓住她!”小葛木一面大喊,一面转身,朝顾淼捉去。
    顾淼眼前黑暗,可是她却闻到了熟悉的气息。
    一只手稳稳地捉住了她的手臂。
    “是我。”
    高檀。
    离得近了,她闻到了一股血腥的气味。
    下一刻门扉猛然而响,几道破空声传来。
    “按住他们!”她听到了悟一和尚的声音。
    凌乱的脚步声响了起来。
    铁器铮然相撞,高檀拉过她的左臂,令她转了个身。
    “台阶。”
    顾淼抬了抬脚,心知自己已然走到了屋外。
    周遭火焰的温度骤然低了,凉爽的夜风拂面。
    不久之后,她听到了数声惨叫,继而是小葛木的高声大叫:“放开我!”
    “放开……”
    他的惨叫渐渐变得朦胧,大概是被人捂住了嘴。
    顾淼心中一动,抬手探去,她的五指摸到了高檀袖下的白纱,纱上濡湿。
    她的眉头紧锁:“你什么时候受的伤?”
    高檀的手臂动了动,仿佛要挣脱。
    顾淼急急拉住了他的袖袍:“你不肯说?”
    她心头不由生怒:“你既然什么都不肯告诉我,又何苦要来救我。高檀,我的眼睛是盲了,可是我却也不笨,早晚,我也是要走的,无论你说也不说……”
    “是谢朗。”高檀的话音突兀地打断了她,“我与谢朗恩断义绝,因而受了伤。”
    顾淼的眉头皱得更深。
    脸颊一侧却是一凉,他的手指摸到了她的脸颊:“你走也罢,我随你走便是。”
    周围嘈杂的脚步声近了一些。
    顾淼张了张嘴,又将话音咽回了肚子。
    小葛木似乎呜咽大叫着,他挣脱了悟一的手掌,大叫了一声道:“狗男女,你们做戏骗了本王!你们不得好死!”
    悟一脸上一惊,连忙又将他的嘴捂得严严实实。
    他心虚地抬眼,只见高檀的目光始终未曾向他们投来,他凝眉专注地看她。
    顾淼脖上的血迹浅淡,唯有一条鲜红,蜿蜒地顺着衣领朝下流淌。
    他忽而身后盖住了她脖侧的血痕,手掌停留在她雪白的衣领之上。
    悟一立刻调开了眼神,心道一声,非礼勿看,非礼勿听。
    可惜,他的五感敏锐,他的耳畔还是听到了高檀的叹息声:“我不会杀他,从前不会,往后也不会。”
    第85章 康安瘦月
    秋意愈浓,康安今年出奇地冷。树木纷纷落尽枝叶,庭院里的大树都只余下空落落的枯枝躯干。
    新帝暂居明敏园,月余之前,特意将靠近明敏园的一处旧宅,赐名耦园,将其赐给了谢朗,如今的谢朗,已是帝师,新帝亦称其为谢先生。
    谢氏四娘,谢宝华一直居于明敏园,高氏,陶氏,李氏,王氏的内眷们在明敏园中小住的不少,个个来了又去,如同雁过无痕,可是,唯有谢宝华一人一直居于园中。
    谢氏为后,几乎成了康安城中板上钉钉的事。
    可惜,新帝却依旧毫无表示,前日夜中,反而将顾将军召进了园中,“把酒言欢”了大半日,并且特意派人询问了顾氏小姐的下落。
    顾闯的独女据说自北往南,已经在来康安的路上。
    新帝似乎属意顾氏。
    滴答滴答滴答。
    窗外传来了淅淅沥沥的雨声。
    谢昭华的思绪回转,朝窗外望去,天际的瘦月不知何时,早已被阴云遮蔽。
    他调转视线,目光再度落回了眼前的棋盘之上。
    铜盏的烛火跳跃,映照出方格上的黑白两色,缠斗其上,难分胜负。
    谢昭华斗胆抬眼,定睛又瞧了瞧对面半躺着的谢朗,只见他低垂着眉眼,眼神亦并非注视棋盘之上。
    一双睫毛似染白霜,沉沉地压下,在眼下微微凹陷的双颊处落下两片晦暗的阴影。
    师傅瘦得厉害,这几日阴雨连绵,也令他的双腿大不好受。
    他连坐在木轮车中之时,都苦不堪言。
    谢昭华心头暗暗叹息,康安此局,比师傅先前预料得更为复杂难辨。
    新帝看似处处有人掣肘,实则亦处处掣肘他人。
    他不肯轻易受人摆布,他要用顾闯,作为一柄利刃,摆脱谢氏,摆脱高氏。
    顾闯冲动鲁莽,难以预料,却也真为一柄利刃。
    倘若师兄还在,便好了。
    “你分心了。”
    谢昭华忽然听见谢朗道。
    他于是立刻垂低眼,道:“弟子错了。”
    “你在想什么?”
    谢朗放下了手中的白子,一双眼朝他望来。
    谢昭华只得如实以告:“弟子先前是在想顾氏,也在想师兄。”
    谢朗的目光不移分毫,铜盏的烛光跳跃在他的瞳仁之中。
    他的表情仿佛丝毫未变,可是谢昭华依旧在他的眉眼之间察觉出了几分凌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