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5章

    他离开时是戌时,眼下应该是亥时了。
    石堡内外约莫有百来人,可是她却听不到外面的动静。
    她慢慢摸索回了石榻,耳边又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,随之而来的,还有草药的气味。
    “这是罗文皂新拟的方子。”
    她听见高檀道。
    顾淼慢慢地转过身,他如同往常一般扶住她的手臂,待她坐回榻上之后,才将温热的药碗递到了她的手中。
    这一副药比先前的苦上许多。
    顾淼皱了皱眉,索性仰头快速饮下。
    “你要蜜饯么?”
    冰凉的指腹划过她的嘴角。
    顾淼抬手握住了高檀的右手,止住了他的动作:“你找来了罗文皂,可他也治不好我的眼睛。”
    “他并没有这样说。”高檀的声音听上去无波无澜,一字一句道。
    顾淼似笑非笑地追问道:“那他是如何同你说的?”
    “你总会好的。”
    顾淼松开了颊边的手:“撒谎。”
    高檀的视线落到她的眉心:“罗文皂方来,容他医治一段时日,倘若不行,大可再寻旁人。”
    顾淼不再同他多言,索性背过身去,蜷缩进了石塌之上。
    她的轮廓起伏,瘦削了不少。
    高檀趁势俯身。手掌落到了她的肩畔,感觉到她身形微僵。
    高檀低声道:“便是你盲了,又有何惧,你照旧可以拉弓射箭,照旧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。康安也困不住你。”
    “我想走。”她的声音带了几分倦意。
    高檀的笑声落在耳后:“你同我说一说,你想走去哪里?”
    顾淼正欲答,只听他道:“邺城么?你以为你爹真能从此对你不闻不问,齐良的心思你莫非看不出来?”
    她直觉肩上一沉,高檀将她翻过身来,面面相觑。
    黑暗之中,他的气息近在咫尺:“抑或是你还想做个皇后?”
    顾淼眉心蹙拢,摇头道:“自然不是。”
    “那你还能去哪里?凉危城么,小心翼翼,避过风头,同高宴一般东躲西藏?”
    “这与高宴又有何相干?”顾淼内心升起的倦意越来越浓。
    她不得不承认的是,原本她对于罗文皂的到来抱有极大的期望,他是名医圣手,在她的印象里,他鲜有无法医治的疑难杂症,可是他今日的说辞模模糊糊,模棱两可,并非全然自信。
    她想同高檀说实话,可眼下却又像是在鸡同鸭讲。
    “你先前不肯离开明敏园,若非高宴劝你,恐怕你依旧不愿离开康安。”高檀的声音低沉,气息如风,卷过她的耳畔。
    “胡说八道。”顾淼皱紧了眉头,“是我自己要走,若非是我要走,无论是谁也不能带我走。”
    她顿了顿,实在想不通高檀为何又突然提起了高宴,起初她能顺利与高宴北上,也承了他的情。
    “你……”
    夜风扑面而来。
    熟悉的观感包裹全身,湿润的气息落在她的脸颊之上。仿佛回到了当时那一个夜晚,顾淼立刻挣扎着要退。
    他的手掌却牢牢地按住了她的背心。
    他似乎安抚似地拍了拍她的后背。
    痒意停留在颈窝处,他的呼吸拂过她的衣领。
    “高檀。”顾淼低喝了一声。
    “怕什么,你怕我趁人之危?”
    他的气息落在颈侧,又痒又麻。
    顾淼伸长了脖子,想要后退,动了动双腿,方才惊觉不知何时,他已牢牢地固住了她的动作。
    她的身后便是一面石墙。
    “你就这样对一个瞎子。”
    高檀笑了一声:“我是不是该庆幸,你还盼我光风霁月?”
    顾淼神色一僵:“你放开我。”
    身后的手臂收拢了些,即便隔着斗篷,她也能密不透风地感受到他胸膛的起伏。
    “你不是仇人的女儿么?按来说,不该是我想做什么,便做什么。”
    粉饰太平在这一刻被他骤然戳破。
    顾淼心中一颤,双肩落了下来。
    她的沉默仿佛激怒了高檀。
    她听见他的气息重了一分,原本如同蜻蜓点水一般的轻吻,重重地落到了唇上。
    一股蛮狠的力道顶开了她的牙关。
    “咚”一声脆响,宛如一颗石子打在了墙外。
    高檀手中不禁一紧,重重地捏了捏顾淼的手臂。
    他翻身而起,带起一股凉风。
    “何事?”
    他在问窗外的人。
    “是老葛木。”悟一的声音响了起来,“他好像快不行了。”
    老葛木在王都病危。
    先往北去的先行教众传回了密信。
    高檀将消息告诉了小葛木。
    小葛木双手被缚,依旧侧躺在石面之上,自从被擒过后,这一段时日,他吃了不少苦头,整个人极其狼狈。
    闻言过后,他立刻挣扎着仰面望去,只见高檀举着一盏烛台,居高临下地看他。
    赤色火光跳跃在他的脸上。
    他就是个阴险奸诈的小人!
    “我不信!”小葛木梗着脖子喊道,“你有种,把老子放了,和我单挑!”
    高檀神色未变,语调冷淡道:“你的母妃也病了,你也不信,等你不紧不慢地到了王都,见到的说不定便是两具尸首。”
    “闭嘴!”小葛木大叫了一声,额上青筋暴起,他本就虚弱,此刻一声大吼过后,顿觉有些晕眩。
    “我可以带你回王都,让你短时之内,不被革铎杀掉。”
    小葛木耳中嗡嗡乱响,抬眼见到他手中那一点火光停在了眼前。
    话虽如此,高檀的神色仍然冷漠而凌厉。
    “我凭什么信你?你会这么好心帮我?”
    “我也不是帮你。我只是不喜欢革铎。”
    小葛木冷哧一声:“你和革铎又有何渊源,我倒是不晓得,你一个住在南面的高公子,还曾见过那个野种!”
    高檀不答,小葛木咬牙问道:“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?母后她真不好了?”
    先前她便接到了这个消息,不过当时幕僚都劝他,说这是革铎的计谋,要引诱他回王都,在路上伏击他。
    小葛木眉头皱得死紧:“你又是怎么知道我……老葛木他不好了?”他顿了顿,心头悚然一惊,“难道高恭在北项早有眼线?”
    高恭其人,他也曾听老葛木说过,是个狡猾多端的南人。
    高檀是他的儿子,父父子子,一样的奸猾阴险。
    高檀却不答反问道:“小王爷想回王都么?难道不想杀了革铎?”
    “我知道你打的什么算盘,我和革铎一旦斗起来,便无暇顾及梁越,你自然不喜革铎,可你也不向着北项。”
    “自然如此。”
    出乎他意料的是,高檀毫不遮掩:“我自然也不喜你,我留着你的性命,只是因为我更不喜革铎。”
    小葛木一愣,不由怒道:“你杀了我的人,抢了我的马,还把我憋屈地关押在此,就因为你厌恶我!我从前与你从未见过,北项,梁越两方相争,自是天经地义……”说到一半,小葛木念头一转,“还是说,就因为我掳了那个女的,她究竟又是你什么人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