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3章

    他的声音又低又沉:“当日你我跌下山谷,我便想你不肯怜我,却肯怜惜一个陌生人,我是做了如何大逆不道的事情,才会让你如此生厌。”
    顾淼猛烈地挣扎起来:“你放手!”
    “我对你不好么?”
    顾淼怒极:“你对我好么!”
    高檀垂下眼,缓声道:“看来,你是觉得不大好了。”顿了顿,他抬眼却问,“不如,你细说一说,自你我二人重来一遭,我于你,是何处不好?”
    “高檀,你时时骗我,处处提防,便是好么?”
    高檀却是一笑:“李姑娘,不也如此么?”
    这一声“李姑娘”刺耳至极,也嘲讽至极。
    顾淼垂眼,只觉心头又是一凉:“如今再说这些,又有何意义?你步步紧逼,我也不肯让步,如此纠缠下去,同从前又有何区别。”
    她忽地一笑:“哦不,只怕和从前又有了不同,我如今仿佛有了新的身份,于你而言,兴许又有了新的可用之处。”
    “你当真如此想?”
    顾淼抬眼,见高檀的一双眼乌漆漆,笑道:“我当真如此想。”
    料想中的怒意并无出现在他的脸上,高檀只是低声道:“你当真如此想,我确实有些伤心。你向来都爱以恶意揣测我,无论我做什么,你总能瞧出别的意思。”
    顾淼敛了笑意,听高檀又道:“你为何不肯真的信我,我是为了爱你?夫妻二人,至亲至爱。不过是为了爱你。”
    至亲至爱。
    他的话音落下,顾淼耳畔唯闻几声“嗡嗡”乱响。
    她屏息凝神,窗外的蕉叶似乎也被夜风吹的摇摆,发出沙沙细响,遥远的,渺渺虫鸣,似有若无。
    她仿佛一时之间并不能解高檀口中说的话。
    这个人真是高檀么?
    高檀从来不会如此说话,哪怕缠绵缱绻之时,他也从未如此直白地说过这样的话。
    这个人真是高檀么?
    顾淼惊讶得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好像无话可说。
    高檀的目光幽暗,依旧瞬也不瞬地紧紧地盯着她。
    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,迫使自己开口道:“从前在宫里的时候,我学过一首诗,说的是我本将心向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,我读后便想勉强而来的东西,总归不长久,不如趁早算了。”
    高檀缓缓重复道:“我本将心向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。这便是你的意思吗?”
    他的右手仍旧紧紧地拽住她的手。
    顾淼用力地想要挣脱开去。
    高檀却纹丝不动,不肯罢手。
    “莫非你以为我就肯如此罢手而去?”他手中用力,又将她拉得更近了一些,二人不过咫尺之距,他的瞳孔倒映着她有些仓惶的脸颊,“我偏要明月看我。”
    顾淼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,只觉气息如火,扑面而来。
    唇上骤然一痛,如同被火焰吞噬。
    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与高檀的心跳俱是砰砰,一下快过一下。
    她的耳旁仿佛又听到了猎猎风嚎,忽然之间,“嘣”一声巨响,即而一道灿烂的金光闪过窗棂,如在半空爆响,刹那之间,照得夜空,宛如白昼。
    接连数声巨响,次第响起。
    外面是火爆连环!
    有人奇袭!
    山寨之中,顿时鸣锣,诸人备战。
    奇袭的军队足有百人,是寻常的北项兵卒打扮,可他们用的武器都是南人才有的东西。
    马堡的外围被破出了数个大洞。
    如潮的骑兵涌了进来。
    何璇不傻,一猜便知,他们不是来奇袭山寨的,他们是为了那三个人来的。
    她差人连忙去寻三人。
    可是他们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,在外看守的四人,不知何时早已昏睡了过去。
    何家人毫不犹豫地弃寨而走。
    众寡悬殊,又无大利,何必苦苦以死相搏。
    不如,南去!
    马儿的铁蹄在草甸之上飞驰。
    顾淼坐在马上,见到了前方不远的肖旗。
    高檀坐于她的身后,牢牢地拽紧了缰绳。
    她问道:“你们要去何处?”
    “回康安,自然是要回康安了。”高檀答道。
    “我要回邺城,去找我爹。”
    “你爹断不会回邺城了,他已经被冲昏了头,他肯定也会回康安。”
    顾淼犹有几分不信:“我要去邺城先看看。”
    “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娘是如何死的,不回康安,不去青州,不见到齐良,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。”
    空中尚还弥漫着残留的火爆连环后的气味,刺鼻,难闻,其中混合着枯草烧灼后的烟尘气息。
    这座马堡原本的主人早已不见了。
    顾闯坐于车中,行过此路,只卷起车帘往外张望。
    他侥幸逃脱了那夜的伏击,狡兔三窟,他往西到了另一处落脚点,与十数心腹汇合。
    可是淼淼没有跟来。
    因为坐忘之效,他不确定当日是否真的见到了顾淼,可是仆从禀报当日拿着腰牌来拜见的人,是个女郎,又与小路相熟,除了顾淼,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旁的人。
    只是……据说彼时跟着她的还有另一个年轻的男子,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?
    莫非是高宴,当日顾淼出了明敏园,便是与高宴一道。
    顾闯思索了一阵,鼻尖依旧能够闻到草甸上传来的焦草的气息,这一切似乎都令他头痛欲裂。
    他抬手一挥,甩下了半卷的车帘。
    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痛,他眼前的景象仿佛又在无休止地旋转,不停地旋转,宛如一个漩涡。
    他痛苦地握拳,猛地砸向了车板。
    手背传来的惊痛,令眼前的漩涡骤然停歇了一瞬,可惜也只是一瞬,很快,无穷尽的漩涡又开始了循环往复的旋转。
    他咬牙忍耐了数息,最终不得不屈从于心中所欲,他再度掏出了怀中的瓷瓶,仰头将其中的“坐忘”悉数吞如空中。
    离形去知,同于大通,此谓坐忘。
    第112章 如意
    初夏,阴雨绵绵,微雨打芭蕉。
    康安城中,东面矗立的巍峨宫殿是新帝的宫殿。
    昨日迎新帝入宫,城中热闹了大半日,街巷之中尚还细细铺着一层爆竹落后的碎红。
    宫阙之中,正殿的名字唤作朝安。
    新帝其实不喜欢这个名字,这个名字是由谢朗提议所取。
    不过殿前的那一方牌匾是由新帝亲书。
    新帝梁从原写得一手好字,“朝安”二字,风骨峭峻。
    他身着朱服,登高眺望。
    街巷之中的碎红,远远看去,就像是血。
    “启禀陛下,谢丞相求见。”一个宫人的声音响在身后。
    “不见,便说朕病了。”梁从原头也不回道。
    宫人却道:“谢丞相是为贵妃娘娘而来,前日娘娘报了喜信,诸位大人上书贺喜,今晨,丞相是与礼部的人一起来的。”
    谢宝华怀上了龙胎,谢朗如此急不可耐。
    梁从原心中发笑,脸上却无表情:“不见,便说朕病了。”
    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