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2章

    小葛木,衣茹儿……
    梁从原听见脑海中似乎传来一声冷笑。
    小葛木趁夜带走了顾淼,他的确是动了别的心思。
    可他不信了高檀,也是一桩好事。
    *
    头顶日光,将地上的人影拉长。
    小葛木立在旌旗之下,百无聊赖地踢了踢靴前的细砂。
    皇帝说要宴请他,可是姗姗来迟。
    他倒也不恼,他来康安,本来就是没脸的事情。
    任凭怎么粉饰太平,他来康安就是没脸。
    好在,梁从原没有让他等得太久。
    一刻过后,他听到了远远地传来了几声锣响。
    梁从原终于来了,十二匹骏马在前开道,好不威风。
    小葛木刚朝前迈了一步,便听周围传来了几声突兀的尖利巨响,仿佛烟火刹那爆响,抬头却又不见火光。
    下一刻,他的耳边听到了嗖嗖几声破空之音。
    光天化日之下,火箭的亮光起初并不起眼,待到密集的箭雨从天而降,一切便如鬼火。
    小葛木不禁瞪大了眼,康安最近怪事频出,虽然料到了今日围猎必不太平,却未料到是如此不太平。
    就是不晓得是谁先动的手。
    乍来的箭雨扰乱了马群。一时马声长嘶,人仰马翻。
    金果儿一步上前,挡在了小葛木身前。
    防人之心不可无。
    小葛木愈发警惕了起来,微一扬手。
    北项护卫呈拱卫之态,将他围在其间。
    康安妖风太大,俗话说得好,螳螂捕蝉黄雀在后,此时此刻,万一有人浑水摸鱼,啄了他这只小雀,得不偿失。
    梁从原听到了由远及近的呼喊声。
    “救驾,救驾!有歹人行刺!”
    护卫们打马上前,马蹄杂乱,扬起的飞尘沙石几欲迷了人眼。
    分明是万分危急时刻,可梁从原的心中只余冷笑。
    是谁又要杀他?谢氏失了脸面,如此着急地要除掉他么?
    凭什么!
    护卫将他团团围住。
    既像是救,也像是围。
    他举目眺望,见到不远处奔来一道身影。
    他的身影远远地有些单薄,奔到近处,梁从原方才看清他的面孔。
    他的双眼骤然瞪圆,是顾闯。
    他的面目通红,长发披散,身上着一层薄薄的金丝软甲。
    他的目光阴冷,梁从原当即明白过来,顾闯并非来救驾。
    如潮般的马蹄音自他身后涌来。
    顾闯是要反了。
    高恭身死,顾闯竟是第一个要反。
    梁从原情不自禁地仰天笑了两声。
    果然是个莽夫,中毒已深的莽夫。
    他从来不会巧取,他只会抢夺。
    马蹄声越来越响,顾闯不知何时,竟将大军藏在了康安城外,就在众人的眼皮底下。
    他并非无能。
    可是毫无耐心,梁从原心想,哪怕他再多等上几日,说不定,他就真信了他的话,真与他“共天下”。
    眼下动手,他也未免太小瞧谢朗了,也太小瞧高檀了。
    顾闯越来越近。他的表情满是不屑,他的目光落在别处,他似乎亟不可待,躁动非常。
    梁从原身陷如此困局,心头却觉荒谬。
    他似乎又变作了一枚棋子,身不由己的棋子。
    顾闯抬手拉开了长弓,箭羽直直朝他射来。
    周围护卫竖起了木盾,拉开了弓弦反击。
    马蹄声如雷,风声,呼啸声从四面八方卷来。
    小葛木在护卫的包围下,一路后撤,撤到了不远处的一处矮丘。
    坐在马上,他眺望到了大军尽头,另外两路细瘦的军队在后方攻来,冲散了顾闯队伍的尾端。
    倘若不是此时此地委实不便,他真想击掌叫好。
    康安确实乱了。
    此乱局精彩非常。
    小葛木侧脸去瞧,却见一个守卫匆匆奔来,面色紧张地朝金果儿摇了摇头。
    金果儿转回头来,小葛木沉下脸来:“她跑了?”
    顾淼今日没来猎场,被她暂时拘在了城外。
    这个守卫便是守着她的其中一人。
    可是顾淼跑了。
    顾闯在这里。
    小葛木皱紧了眉头,望向了缠斗的人群。
    顾闯杀红了眼。
    杀了梁从原。杀了皇帝,从此以后,他就是皇帝。
    他想要什么,从来都是拿来便是。
    顾闯脑海中闪过了从前的片段。
    自他带兵那日起,他就从未想过要屈居他人之下。
    从前总是名不正言不顺,可是齐良凭什么就名正言顺了。
    一夕之间就名正言顺了。
    他难道就不可以么?
    蛰伏数日,与新帝虚与委蛇,等待的便是一击之杀。
    谢氏又有何惧!
    羽箭过耳,刮来呼呼风响。
    他离梁从原不远了,他已是惊惶失措,退无可退。
    北项人撤远了些。
    康安城中的老爷们可没吃过打仗的大苦,除了跑还是跑。
    顾闯低头便见溅落在沙石地上的血迹。
    他的双耳忽而嗡鸣,眼前暗了一瞬。
    他摇了摇头,视线复又清明之时,一道红影子急急奔来。
    她乌发半挽,身披朱红斗篷,脚踏长靴,手举长弓,对准了他脚下马腹。
    鹤娘!
    顾闯头疼欲裂,定睛再看,却才认出她是顾淼。
    顾淼的脸上不见焦急,只是专注地挽弓拉弦,是他教她射箭。
    顾闯猛然回身,调转马头,朝旁侧闪去。
    顾淼拉弦一箭追来。
    顾闯再度闪避,她并非孤身一人而来,她的周围并驾齐驱数骑,黑衣打扮,既非北项人,又非宫中护卫。
    顾闯念头一转,忽而记起了赵若虚。
    顾淼似乎一直在暗中用他,他在替她招兵买马。
    赵若虚在凉危待了多时,自什么时候起,淼淼就在防他。
    这便是……便是由于她晓得了他不是她的亲爹。
    顾闯的太阳穴突突乱跳。
    她果真是鹤娘的女儿,与她毫无区别。
    久远的,沉重的,惊起的怨恨在他心中忽地翻搅。
    顾闯猛然勒紧缰绳,调转马头,再度朝梁从原的躲避处奔袭。
    他身后的侍卫在他与顾淼之间隔了一道人盾。
    耳后马蹄声却是大作,数息过后,一道剧烈的轰鸣落在身后。
    火光刹那冲天,刺鼻的气息扑面而至。
    火爆连环!
    顾闯脚下的黑马受了惊,扬蹄朝另一方向奔去。
    他拽紧缰绳,伏低身体,试图控制奔马。
    然而,快马如电,转眼已奔出了围场东侧。
    身后的追兵不歇。
    顾闯回头看去,见到了追来的红影。
    他心底忽又黯然。
    为何她们一个个都要如此。
    如此不近人情。
    扭头的刹那,眼前黑影一闪,顾闯凭借本能,拽住缰绳,朝左侧矮了身。
    几道铁箭,擦身而过。
    他尚不及喘息,便见数箭齐发。其中一箭正中马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