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章

    骑着白马,或者跨着电瓶车,都可以,来一个吧……
    雨哗哗地落下来,隔着一道厕所门,迟柏意绝望地听见了狂风呼啸的声音。
    她重新摁亮了手机屏幕。
    她又摁灭了。
    外头有个声音在喊:
    “尾号2299!”
    她来了!
    狂风暴雨之夜,真的有个大侠骑车栉风沐雨而来,来拯救她了!
    迟柏意小声地敲了一下厕所门:
    “这里……”
    大侠的脚步慢慢走近,大侠的手从门缝下面伸了进来。
    隔着一道门,迟柏意说了声“谢谢”。
    门外的人道:
    “不用。”
    声音很熟悉。
    迟柏意的手一顿,对方好像也僵了一下。
    “外面……下雨了吗?”
    门外的人把手缩了回去,道:
    “下了。”
    隔了一会儿,又轻声道:
    “很大。”
    是很大,锥子一样扎下来,不一会儿身上就湿透了。
    陈运站在洗手池前搓手——
    刚刚往里递东西的时候手背蹭到地了。
    虽然这个厕所跟她平时见到的那种很不一样,又大又干净还挺香,但……再香它也是个厕所。
    就算建的像座庙,它还是个厕所。
    不过厕所和厕所也是有差别的。
    比如说这个厕所这个地,灰黑色哑光地板;比如说这个厕所这墙,烟灰色暗纹的墙;比如说这个厕所镜子边还有个大海报……
    竹里馆。
    哪家饭店把广告打厕所里?
    陈运瞪着那张墨绿色的广告纸看了一会儿,广告纸旁的镜子里慢慢走过来一个人。
    红色裙子,黑色长外套。
    “是你啊……”她走过来,轻声说。
    陈运低下头接着洗手。
    水哗啦啦地流着,外头的雨哗啦啦地下。
    洗完手指头,搓指尖,转手腕,交叉搓指缝……
    屋外雨横风狂,屋内静谧安然。
    狭小的空间中,头顶灯昏黄,鼻尖全是洗手液的百合香精和某种不知名的熏香,廉价、刺鼻,闻着怪里怪气。
    但还有身边的人带着体温的气味,柏子花雕沉木无花果……
    那味道沉静幽远,离的近一点,就像枚水晶罩子,轻轻扣下来。
    陈运听到她说:
    “咬伤也是要消毒的,碘伏或者双氧水冲洗一分钟,封闭性伤口深的话,最好去医院打疫苗。”
    打什么疫苗?
    陈运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上青紫破皮的牙印:
    “狂犬疫苗?”
    “破伤风。”
    镜子里,陈运看到她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,还是微微的笑着,眉头却轻轻皱起,像只隆起的小山丘。
    “我自己咬着玩的。”于是陈运这么说。
    她也没见有多么吃惊,就是点了一下头,“那消毒。”
    消就消吧。
    陈运准备回去就把手泡酒精里消个一分钟。
    她偷偷瞥了镜子一眼,那个大夫正在自己身上摸着什么——
    头发垂在脸颊上,很随意地卷着,在灯光下看起来有些发红,耳垂上的那块儿石头也一起幽幽带着光。
    她不再看,弹了弹手上的水准备走了。
    可偏偏就是在这个时候,外头炸起了一声雷。
    陈运脚步没停,身后的脚步却响了起来……
    “陈运。”
    陈运站住,静静地等着。
    等到了一张手帕。
    “擦擦脸。”她说。
    大概是看到了她的表情,她的手抖了一下,却仍坚持地递了过来:
    “擦擦——你……过来时摔跤了吗?怎么……”
    陈运没忍住低声骂了一句,扭头就往镜子前跑——
    好一张花猫脸!
    脸颊上全是灰。
    这也就算了,她甚至还在自己头顶看到了一片树叶……
    “擦擦吧。”她在一旁道,“你这么干净,受得了吗?”
    陈运沉默了两秒钟,拧开水龙头开始疯狂洗脸——
    难怪有股怪里怪气的味儿,还以为是雨……
    洗到一半,她又忽然想:
    她刚是不是说我干净了?
    是吗?
    她就是说了对不对?
    这……什么意思?
    “怎么是你来了?你现在……在送外卖?”
    陈运扯起里头的背心擦脸,边擦边回答:
    “没,你这一单没人接,店里正好还有人。”所以我才来的。
    所以……才能碰到你。
    “是哪家店?”对方上前一步,抬起了手。
    几乎是下意识的,陈运往后退了一步,把胳膊挡在了身前,同时抬眼盯着她那只手。
    可那只手划过她脸颊边,丝毫没有凝滞,向上……
    陈运觉得自己的头顶被轻轻拨弄了一下。
    “是哪家店?”
    她把手伸开,掌心里躺着一枚树叶。
    陈运把目光从树叶挪到她的脸上,她还是笑着的,眉目如画,语气温和极了:
    “是不是那家便利店?”
    为什么要问这个?
    为什么要知道是哪家店?
    “要是的话那可好了,我能叫你帮我留个玉米。”她叹了口气,“那家店的玉米卖得好,经常下班想吃买不到。”
    陈运想到了什么,可看看她,又咽了回去:
    “行。”
    “我帮你留。”
    她又笑了。
    她笑起来很慢——
    眉毛抬一点,眼镜背后的眼睛轻轻弯起来,然后嘴角上扬,脸颊附近会有酒窝。
    很……好看。
    陈运咬了一下舌尖,别过了脸:
    “你喝酒了?”
    余光中,对方挑了一下眉毛,又皱了皱鼻子:
    “能闻到?”
    其实几乎闻不到……
    如果不是她鼻子够好的话。
    “能看出来。”陈运转头望向她有些发白的嘴唇和她的手。
    她的手此刻正搭在肚子上。
    “你不舒服?”
    这次是肯定了,陈运盯着她的眼睛道,“你是不是不舒服。”
    迟柏意在心里叹了一声,往后挪了两步,把身体放松下来靠在了洗手台边上:
    “还好——你最近还有没有头晕?工作还顺利吗?辛不辛苦?”
    顺利吗?辛苦?
    陈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话。
    她有点想笑,可身体里那种蠢蠢欲动的东西又让她忍不住想回两句难听的,于是她干脆选择了沉默。
    沉默中,她却又憋不住频频望过去——
    对方个子高,还穿着高跟鞋,倚在……
    那洗手台子很脏……
    陈运张了张嘴,说:
    “你别靠那上面。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
    “你别靠在那上面。”陈运很想把这人拽起来让她看看自己的衣服,“你没闻见那上头有股臭抹布味儿吗?”
    “有吗?”
    此人不知道是喝了多少酒,反正陈运觉得她看着有点醉。
    也可能不止是酒的缘故,她大概是真的很不舒服。
    她晃了晃,站稳了:
    “我不知道……谢谢你啊,小陈运。”
    她又笑:
    “祝你中秋快乐。”
    她就这么笑着,望着她,目光温和如水,声音低得像声叹息:
    “快回去吧,夜班……路上小心。”
    陈运闷头便向外走,走了两步开始跑,跑了一段钥匙捅进锁眼儿里一拧车把手开始往前冲——
    雨狠狠往脸上眼睛里拍,冰凉刺骨……
    迟柏意听到一连串不成节奏的脚步声睁眼,看到一个头发滴水的人站在面前——
    “陈运?”
    她推了推眼镜:
    “怎么回来了?是不是什么东西落下了?”
    陈运攥紧背在身后的雨衣问她:
    “你怎么回去。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
    “你怎么回家?”陈运大声说,“下雨了,你开车了吗?”
    迟柏意愣了愣,搓开手机屏幕看了眼——刚厕所里叫的车,到现在也没人接。
    “我打车回去。”
    “我送你吧。”面前的人从背后拎出一只同样湿淋淋的袋子,“穿上,我送你。”
    第9章 柏树的柏,意境的意
    迟柏意坐在小电驴后座,全身上下被雨衣裹得很严实,望着前座正在雨中噼里啪啦洗澡的大侠……
    的后背。
    这位大侠固执得很。
    她说咱俩一起披,你至少要遮住头和背。
    人说用不着。
    她说那我来举着,你骑你的车。
    人说你坐好。
    她说,算了我叫人来接我们吧,这雨实在太大。
    人说要不你下去。
    她……
    她闭嘴了。
    她不敢再多话,生怕这位面冷心软的大侠直接给她扛着车跑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