卑鄙的男替身 第9节

    明野双手交叠垫着下巴,歪头看向好似在整理抽屉的陈言,眼睛亮澄澄地:“师哥你脑子好用,你一定懂!”
    “我跟你说,莉莉就是你想学英语,想看书,想努力,她支持你。”
    “你想玩电脑,看小说,混日子,她也不会数落你,反而经常给我点夜宵——其实她没有晚上吃东西的习惯,单纯怕我饿到。”
    “每次我要熬夜补作业,她就陪我,说她刚好也要画稿。当我不知道啊?她最乖学生了,估计打小养成的习惯,每天做一大堆规划和任务打卡。”
    “一下课就开始做作业,当晚通宵不睡也要把该做的事情全部做完,不然就失眠难受……哥,你有听我说吗?”
    “嗯。”
    陈言极淡地应了一声,鼓舞到明野,他便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下去。
    从乔鸢的生活习惯到穿着喜好,从他们第一次对话场景到对方同意交往时极致亢奋的心情。
    当事人说得精神奕奕,都熄灯了,耗子揉耳朵吐槽:“行了行了恋爱脑,知道你家莉莉全世界最好了,赶紧睡觉好吧?”
    “切,我恋爱脑我骄傲!”
    明野一脸自豪,但终究把音量压了下去,偏头枕在手臂上,小声说:“莉莉什么都好,就是有一点不好,她太……”
    他的神态忽然变得模糊,迟疑,没把话说完。
    “怎么了?”
    陈言问。
    “太……”
    明野打出大大的哈欠,对话到此中断。
    宿舍开着空调,气流安静而温暖,窗外冷风却刮着,哗哗动摇玻璃。
    陈言假装整理的动作陷入僵滞,隐没于黑暗的轮廓仿佛死去的蜡像。
    他一动不动,等了好几分钟,以一种极为平静、隐藏着微妙刀锋的口吻问:“你还记得,你们的第一次约会么?”
    “……”
    良久,明野没有回答。
    他大约睡着了。
    *
    陈言一夜未眠。
    第二天早上六点,按掉闹钟,明野捂着晕眩的头爬下床。
    猛一看见亮着的电脑屏幕和屏幕前的人,他没反应过来,差点以为自己在梦游。
    “陈哥,导师又不做人了啊,你一晚没睡?”
    “刚醒。”陈言道。
    然而搭配眼下的青黑,他给出的答案并没有说服力。
    两人动静不大,无良起来上厕所,惺忪着眼往外走:“外面下雨,明子宿醉还早起,撑得住吗?”
    “硬撑呗,不然谁替他接世界第一完美的莉莉宝贝去上早自习?”
    耗子翻身掀起一片窗帘:“我说你小子,昨晚真醉假醉?说好的酒量一斤白酒?怎么几瓶啤酒就给你撂倒了,搞什么当众求婚,差点没给我们尴尬死。”
    “把人莉莉也给弄不开心了,儿子你今天指定有罪受。”
    “嘿嘿。”明野光笑,穿上薄绒飞行服,端起洗脸用的塑料盆走进卫生间。
    水龙头哗哗流淌,无良甩开鞋,握住栏杆往上爬:“肯定醉了,没醉能喊一晚上莉莉?”
    “那不一定。”耗子说,“苦肉计,听过没?”
    “狗儿子就属于看着纯情,其实贼精明,要我是莉莉立马分手不带犹豫的。”
    “不至于吧,真要分手?”无良好奇,“什么理由?”
    能有什么理由?
    他一没聊骚二没出轨,仅仅被长达一年的追求提早消磨了热情,稍微有点游离而已。
    游离,又不是抽离,算不上多么严重的原则性问题吧?
    “没什么,就一点小矛盾。”
    明野吐出一口牙膏沫,语调松快地说:“我们不可能分手的,她离不开我。”
    无良:“怎么说,就因为人家现在眼睛不好,生活不方便,你吃定她了?”
    “……也不是。”
    明野否认得含糊,到底没解释清楚。
    被窝里真暖啊,耗子发出满足的喟叹:“收回昨晚的话,大冬天第一节没课,居然能忍住不睡懒觉,活该你有女朋友。”
    “可惜了,当代大学只有代课没有代接送女友服务,不然爸爸高低出钱资助你。”
    “你们别乱来啊。”
    许是昨晚一顿饭拉近距离,无良低头往下看,忽然冒出一句连自己都没想到的话:“其实师哥和明子你俩挺像的,换一下穿衣风格,远看差不多。”
    陈言闻言一愣,没想到耗子也有同感。
    “明子比师哥矮一点吧,上增高垫,把头发压下来,然后少说话,戴眼镜和口罩,显得睿智一点。勉强能盖住你的单眼皮和傻气,跟师哥混成双胞胎。”
    “住嘴,我那是内双!”
    明野气得冲出来掀他们被子。
    寝室被笑声怪叫埋没,电脑荧幕上,密密麻麻的公式代码散发幽光。
    陈言没有参与玩闹,仅微微动了动手指。
    他意识到,随着他们的言论,自己内心有一股十分隐秘的、卑鄙的情绪,正在疯狂发酵。
    …
    “记得带伞。”
    无良再次提醒。
    明野挥手,找出一把折叠伞,出发去纺织大学接女朋友。
    外面雨下得很大,天色混沌阴郁,淅淅沥沥的水声逐渐与银色花洒混在一起。
    时间来到九点半,所有室友均起床洗漱完毕,出门去赶第二节课。
    陈言建完手头的数字模型,破例没有晨跑,先洗澡。
    结实的筋肉暴露在冷空气中,激起一层层细密的战栗。
    但很快,氤氲的热雾将空间填满,视界内的一切变得潮湿、迷幻、温热。
    陈言掬一捧水扑到脸上,企图压住身体里汹涌的情绪。
    然而水珠沿着高挺的鼻梁跌去唇角、下巴,接着是鼓起的喉咙与腹部肌肉,非但没能淹灭躁动,反倒像一根火柴,划过粗粝的磨石,让他愈发辣痛。
    昨晚发生了太多
    事。
    受伤的乔鸢、放空的乔鸢、沉默的乔鸢,和她流血的膝盖、披散的长发,她的手指。
    她被季节稍稍冻红的耳垂,似乎格外薄嫩;
    眼睫沉静冷质,仰起的颈项和肩膀的线条……以及,明野。
    一幕幕画面交替闪过陈言的大脑,有一阵子,他的呼吸有些粗重。紧接着,热度宛若瓷瓶一般掉在地上碎掉了。
    明野,这个名字将他按回现实。
    窗台上东倒西歪的瓶罐映入眼帘,令他回想起方才室内发生的谈话。
    他们说他和明野很像,简直是疯话。
    明野喜欢打篮球,打台球,打羽毛球,擅长在春夏的旭阳下肆意跑动,张扬地笑,在人群中熠熠发亮。
    而他只会在弥漫浓雾的清晨操场、在下午汗味最淡最清静的健身房里长跑锻炼。
    明野了解一切话题,流行的,不流行的,无论碰见谁皆能迅速建立起良好关系。
    抛开实验室必须,他没有朋友,交好的同辈人寥寥无几。
    明野做事率性,自然,松弛。
    他过于谨慎,寡言。
    显而易见地,明野比他年轻,比他具有活力,比他性格热络,比他讨人喜欢。
    况且,明野有女朋友。
    乔鸢是他的女朋友。
    除了性别和住在同一个寝室,他们几乎从头到尾无一相同,甚至连常用的个人清洁用品类型都不一样。
    他用无气味的,用了很多年。
    而明野,大概不在乎哪种香型。每次随手往购物车里一丢,扔掉的空壳有果香有木质香。最近常用混合薄荷和柑橘气味的沐浴露,闻着清爽酸甜……
    鬼使神差地,陈言伸出手,往自己的掌心里按了一泵属于明野的沐浴露。
    他想做什么?
    他不清楚。
    流水源源不断朝冲水口挤去,半小时后,明野瞥见微信。
    有钱大方债主陈哥:【转账500元。】
    有钱大方债主陈哥:【抱歉,误用了你的沐浴露和洗发膏。下午我去超市买新的,以后你用我的就可以。】
    啊?
    两瓶东西原价合计不满100,竟然张手就给五百,不愧是有钱哥。
    不对,明野挠了挠头:【都用完了?】
    他上周刚买的,应该还有很多啊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