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8章

    反正也不用交束脩,不听?白不听?,识得几个字,只有好处没?坏处。
    孩子们最开始都是心不甘情不愿,但跟了几节课很快就自觉了起来?——原因无他,夫子讲故事太好听?了!这?是一路上为数不多的快乐。
    江逾白来?者不拒,教一个是教教两个也是教,权当是打?发时间。
    “兄长,今天要?讲些什么?”江鸣兴冲冲的。
    江逾白端起粥碗,喝了一口,慢条斯理道:“温习一下前几日学的字,然后学一个新的字,最后就讲讲生水生食的故事。”
    在讲学时,江逾白时常会?插入一些现代医疗卫生的相关知识,虽说现如今的岭南已经和百年?前那必死的流放地已经是相去甚远,但该注意的地方还是要?注意。
    上次孩子们就听?到了原来?河水底下的河床会?抬高,所以河水才会?跑出河道去祸害庄稼,大禹原来?是靠土来?治水的。
    这?些神?神?鬼鬼的故事,最讨孩子们的欢心。
    “夫子夫子,今天学什么字呢?”
    有个小萝卜头吃完饭也欢快地跑了过来?,迫不及待的问。完全忽略了他爹在他后边乌黑的脸色。
    其他小萝卜头也陆续围了过来?。
    他们能学认字的时间并不多,也就吃饭这?点时间,所以大家都很珍惜那些小人画一样的字。
    有个年?轻解差也熟稔地坐了过来?,孩子们也是见怪不怪的,只是和这?个解差保持了一定的距离。
    “今天学我?们的姓氏。”
    江逾白盘腿坐在地上,手里拿着江鸣早就准备好的石块在地上写出一个“江”字来?:“什么是江呢?”
    春儿积极回答:“是水,很多很多的水。”
    “不对?,哪里都有很多很多的水,江是比河要?大的东西,有长江!”少年?人反驳。
    “奔流不止、生生不息的,就是江。什么是奔流不止?是永远不会停下来?的。什么又是生生不息?是不会消亡的。”
    江逾白细细和这些孩子们解释,在他画的象形字里,一个正在行走的人站在水边。
    他在讲的是这个“江”字,但又不只这?个“江”字。
    “那我们的姓好厉害啊……”
    有孩童雀跃起来?,因为是很厉害的东西,所以听?起来?自己也很厉害。
    江逾白摸摸这?孩子的脑袋。
    几个小萝卜头拿着或是树枝,或是石块的东西,在地面上七歪八扭的写“江”字。
    年?轻的解差没?有动?,只是多看了两眼江逾白写的那个字,他也是旁听?的学生,但碍于?身份,也就只是旁听?而已。
    休息的时间很短暂。
    解差们很快就过来?开始赶人了,慢一步就是一棍子。
    他们今天似乎是格外的急切,孩子们这?边有这?个年?轻解差,他喊了一声,也没?有多余的动?作?,孩子们便作?鸟兽散,各自回到了爹娘身边去了。
    年?轻解差又朝江逾白点了点头,然后才回到解差队列当中去。
    江鸣在青年?身边站着,鬼精鬼精的:“兄长,他还没?有付束脩呢,白听?的。”
    他当初跟着兄长开蒙,可没?好意思厚着脸皮白听?,就算是在流放路上,没?什么趁手的东西,江鸣也还是自己编了两双草鞋作?束脩礼。
    拜江鸣所赐,这?几个小萝卜头给江逾白带来?了估计这?条流放路上都穿不完的草鞋。
    江逾白只是笑笑,也没?说话?,愿意学习的都是好学生。
    一队人马继续出发。
    习惯了沉重的镣铐、脚上也磨出了厚厚一层茧子之?后,江逾白已经很习惯带着镣铐走路了,只要?不跑起来?……
    “兄长,你看着心情不好,是不是有谁不好好读书惹你生气了?”
    江鸣年?纪不大,但很自然的就混成了几个小家伙的头头了,尤其是江成业,家里的独苗,更是格外黏江鸣哥哥。
    江逾白摇摇头:“就是有点累了而已,昨夜没?睡好。”
    江鸣这?孩子总是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敏锐和机灵,江逾白自身情绪变化本来?就极小放在一边不说。当初在密林中自己手刃张千的事情、自己分明不曾受伤,但那事之?后一直在装伤重难愈的事情……
    如此种种,天性好奇的孩童却从来?不问。
    江鸣体贴懂事的让人感到怪异。
    今天之?所以解差催得急,背后是有缘由的。
    解差们早早就选好了人手,准备进城采购补给。也是终于?能见着人气儿了。
    一路紧赶慢赶,在解差的棍子威逼利诱下,一队人马总算是赶在黄昏时刻,抵达了目的村镇。
    犯人们是不能进城的,那是少数被选出去能干力气活的、或者私底下又和解差们通融一二的幸运儿才能进去。
    江逾白两袖清风又手无缚鸡之?力,自然是没?有他的份的。
    不过江玉成在进去之?前还来?找过一次江逾白,问他有没?有什么药材是要?带的。
    和一般认知中流放犯人应该是手无寸银不同,这?队伍里除了江逾白两袖清风外,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在头发里、衣服夹层、鞋底、腰带等地方藏了些东西。
    狱卒们搜身的时候也不会?刻意去拿走这?些东西,因为这?一部?分银钱是押送流放队伍的解差的。
    利益分赃是不成文的规矩。
    江逾白也细细说了几样药材,江鸣在一边听?着,偶尔跟着补充:“兄长说的是类似长这?样的……”云云。
    江玉成听?着生气,终于?忍不住打?断:“江鸣,你管江明见喊兄长,怎么管我?喊玉成叔?你兄长比我?还年?长三岁,老爷子怎么教你的。”
    江鸣笑得灿烂,还是喊:“玉成叔。”咱们辈分是各论?各的。
    江成业也被带偏了,小小一只跟在江鸣身边,也朝自己爹喊:“玉成叔~”
    这?不成器的儿子,江玉成黑着脸,撇了一眼老神?在在的江逾白。没?好气道:“你看你教的都是什么学生,一点礼数都不懂。”
    江逾白眨巴眨巴眼睛,一副你在说什么我?怎么听?不懂的样子。
    江玉成一个人打?不过三个人,果断转身就走,跟上了解差们进城的队伍。
    江鸣盯着一小队人入城的身影依依不舍的看了好一会?儿,这?才重新低头开始用树枝在地上练字。旁的小萝卜头都还在吃饭呢,他的饭碗却已经干净的像水洗过一遍了一样。
    一粒米都没?浪费。
    和江成业那下巴上有洞的吃饭场景形成了鲜明的对?比,他娘还得给个空碗给他兜着。吃完了手里的,再?拿吃空碗接住的漏出来?的稀粥。
    江逾白看看自己才喝了两口的粥,又看看那个干净见底的碗,然后又看看自己的粥。在有了对?比之?后,他终于?明白了自己的进食速度有多慢了。
    树枝在地面上划拉,发出悦耳的摩挲声。
    “这?一笔错了。”
    江逾白指正,同时用手指在空气里滑动?了一下,以表示笔画走向。
    江鸣便跟着一块写。
    饭后其他的小家伙也都围了过来?,叽叽喳喳的开始默写这?些天来?学过的字。夫子可说了呢,要?是他们今晚默的都好,就讲上回没?讲完的孙猴子的故事。
    兴许是看孩子们练字,勾起了江逾白一些对?于?过往的感慨。他的诗才不行,只能算是中流水准,但书法却正好和诗才成反比。
    只是也许久没?有写过字了。
    江逾白也跟着一块在地上写写画画,一气呵成书写了九行诗。
    落下最后一笔的时候,力道没?控制好,树枝拦腰咔嚓就断了,平添给这?诗几分戛然而止的苍凉感。
    小家伙们围观,每个人也都就认识那么几个字,零零碎碎的拼在一块也不成句子:“同、人、市、三、一……”
    夫妇年?饥同饿死,不如妾向菜人市。
    得钱三千资夫归,一脔可以行一里。
    芙蓉肌理烹生香,乳作?馄饨人争尝。
    两肱先断挂屠店,徐割股腴持作?汤。
    不令命绝要?鲜肉,片片看人饥人腹。
    男肉腥臊不可餐,女肤脂凝少汗粟。
    三日肉尽馀一魂,求夫何处斜阳昏。
    天生妇作?菜人好,能使夫妇得终老。
    生葬肠中饱几人,却幸乌鸢啄不早。
    他们并不能读懂这?首诗,便七嘴八舌的问道:“夫子,你写的是什么啊?”、“夫子,为什么你写的字那么好看?我?的怎么不好看?”、“你笨蛋吗?夫子的手比你的大啊。”
    “这?是屈先生的《菜人哀》。”
    江逾白换了根新的树枝,把最后“不早”二字给补上了,他只说了这?诗词的出处,转而就开始检查大家的课业完成情况去了,并没?有继续解释诗词内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