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9章

    “你们须勤加练习,才能得一手好字。你们看我?写的尚可,也只是手熟而已。”
    不过,单就这?个诗名,也足够了。
    兄长注意力在其他同窗身上,江鸣就悄悄跟在后面,默默的擦去了这?首《菜人哀》的痕迹。
    今夜月色明媚,放眼望去都是不见云彩的,圆润的玉蟾近乎把一整片大地都拖进了寒月笼罩下。解差们没?有回流放队伍这?边,只留了两个人看着。
    倒是难得能松快一点。
    大家都是满心期许的等待着族里男人从镇里带回来?的好东西。
    第103章 坍塌1 “爹爹——”
    “爹爹——”
    小萝卜头远远的, 一看到江玉成,就?迫不及待的冲了过去,眼睛里都能放出光来。
    在?其他族人?面?前,江玉成顿觉倍有面?子, 也忘了前不久逆子气他的事?情了, 扛着货的胸膛都忍不住挺了挺。
    一边的族人?亲戚倒也配合, 乐呵呵的夸:“成业这?孩子,看着就?皮实, 这?么黏你爹呢?”
    江成业跑到了近前, 刚巧就?听见了一旁的大人?调侃他的话,不过他眨巴眨巴眼睛也没怎么听懂, 甚至不太确定对方是不是在?和他说话。
    所以小家伙一转头揽住江玉成的腿,开口就?是。
    “爹爹,你去城里给我买夫子说的东西了吗?爹爹,夫子今天又说了别的好多有趣的事?情, 爹爹, 夫子说……”
    他是个小话唠, 声音稚嫩, 听着倒也不觉得反感——嗯,这?是对别人?而言。
    江玉成可?就?不这?么觉得了。
    怎么一天到晚就?知道夫子夫子?
    亏他刚刚还浪费那么多情绪…这?儿子还没长大, 怎么就?不中留了???
    好你个江明见,自己不想成家立业,就?来抢他的孩子。
    于是放下货之后?, 江玉成气势汹汹地牵着江成业就?去找江逾白。自然他也不是那么幼稚的人?, 主要还是去送东西给江逾白。
    拿些药材。
    毕竟是从小一块长大的交情…江玉成,还是不想看着江明见就?这?么死?在?半路上的。
    芸娘也在?后?面?跟着提了些东西。
    只不过在?走到江逾白附近之后?,她就?不再动了, 甚至还往回退了两步。
    江成业则是和自己拘谨的爹娘都不一样,他立刻就?扑过去喊夫子,一口一个比喊爹爹还亲热。
    江玉成这?个当爹的,立马又把孩子给捞了回来,色厉内荏道:“多大的人?了,还站没站相,坐没坐相的?”
    “江明见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,礼数呢?”
    江成业委屈巴巴,就?去看江鸣。
    江鸣?
    江鸣才不看这?个笨蛋。
    江玉成赶开几个孩子,面?上也严肃了起?来。
    “江明见,我有事?同你说。”
    “请说。”
    “我进镇里打听了一下我们现在?是走到哪儿了,前头有人?逃荒,怕是要同我们撞上。”
    这?一路上虽然都是平静的,但这?平静只是偶然而已,但偶然终究会结束。
    江玉成怕就?怕这?些人?饿急眼了,这?批逃荒之人?,规模可?不小。听说是旱了好大一片地方没下过雨了。
    解差要是没镇压住,他们这?一族大半人?交代在?这?里都是有可?能的。真正饿到了一个境界之后?,什么人?性兽性都抛开了,脑子里只剩下食物?。
    江逾白也是正襟危坐的。
    “你同族里人?说说,一定叫他们别滥发?好心,小心招来祸事?。也不要乱看胡说,这?些天我们脚程都快些。”
    “这?是有没有同解差他们通过气?”
    两个男人?言语间,全然不曾把逃荒者视为是人?一样。
    一边的江鸣,并未走远,所以还是听到了些,却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恶心。可?是他很聪明,并没有把这?种想法上的转变表露出来。
    江逾白二人?商量完之后?,江玉成一家三口就?回去吃饭了。
    江鸣也要去给江逾白拿饭,不过却被?叫住了。
    小童脚步一顿,转身?的动作都有些迟滞。
    他虽然是背对着江逾白的,但莫名能感受到对方的视线仿佛要在?自己的身?上扎出洞来一般。
    江鸣回过头来甜甜一笑:“兄长,你叫我有什么事?吗?”
    “不用急着去拿饭了,饿一顿清醒一点也好。”
    “什么?”江鸣不解。
    “你刚刚也听到了我和玉成在?说什么,心里一定会有些什么想法。人?长嘴就?是要把话说出来的,你既然对我不满,又为何要隐瞒着?”江逾白讲到这?里,似乎是自嘲一笑。
    “兴许我不是好人?。”
    江鸣本不想说的,但是他到底年纪还小,就?像本来想要隐瞒情绪,却被?江逾白完全看穿了一样。
    总角小童憋着嘴,这?才终于是低声问道:“为什么不救呢?他们都是没有办法才沦落至此的。为什么还要见死?不救?明明救一个就?能活一个,活着才有希望。”
    “哪怕只救一个,也是一个。”
    “他们有了一口吃的,就?有气力了,说不定就?能走到有水的地方了,说不定就?能活下去了。”
    “真的能活下去吗?今天活了明天能活吗?这?一顿饱了,那下一顿呢?出路在?哪里?”
    江逾白只是平静反问。
    他的眉眼在?素色的月光下,显得格外冷冽。分明只是很随意的坐着,神态和寻常也别无二致,看着还有几分肖似佛堂里的佛像呢。
    江鸣却觉得是不一样的,是很残忍的。
    江鸣回答不出来兄长的问题,他只能说:“饿死?会很痛的。”
    他低声喃喃着这?句话。
    “没有出路。”
    江逾白自问自答,不管江鸣口中的痛苦与否。
    江鸣咬着牙。
    “农人?一年到头都在?地里忙活自己勉强果腹的口粮,但是他们一年种出来的粮食,真的只能够自己勉强果腹吗?”
    “是种出来的粮食,只能留下自己勉强果腹的部分。”
    “从前朝廷赋税明明不重?,可?为什么每次一到灾年,还是有很多人?被?逼的不得不卖妻鬻子?”
    “朝廷每年从各地能缴上来的粮食会有一部分进入预备仓,就?是拿来专门赈灾用的,各地都有预备仓,为什么少见派上用场?你吃过这?些赈灾粮吗?”
    江鸣点点头又摇摇头。
    “大旱从来旱的都只是农人?。”江逾白做了总结。
    在?这?个金字塔一般的社会结构下,苦难从来都是来自于上面?。不管是上天还是天子,这?些苦难都会如同流水一般,流过上层阶级,沉淀在?最底下。
    水越来越多就?会变成洪水。
    洪水会推翻这?个金字塔一般的社会结构,然后?再重?新建造。
    在?中夏的历史上,这?是一个有关轮回的故事?。
    江鸣听着前面?一连串的质问,无话可?说,但听到江逾白的最后?一句,他不解问道:“兄长,为什么?你为什么说大旱旱的只有农民?”
    分明朝廷也会因为大旱收不到粮食,地主自家里的收成也不会好到哪里去。
    “缙绅家有余粮,农民家没有,那么为了现在?能够活下去,农民就?必须出售自己仅有的生产资料、”
    江逾白意识到自己用词错误,他很快换了一个更易于理解的词语:“自己仅有的生存之本,他要卖田才能买粮活下去。”
    “镇里乡里,能有钱在?这?样的世?道里买田的,就?那么几个。大家商量好,都用最低的价买走农人?的田地,再随便用些陈粮打发?了。”
    “一场大旱下来,农民们家破人?亡,缙绅们确实可?以赚得盆满钵满,他们卖了陈年旧粮,又低价扩大了自家的田地,所以大旱对他们来说,是好事?才对。”
    江鸣听愣了。
    他这?个年纪想要理解这?些,还是有一定的难度的。
    但是,又不是那么困难。因为每一件事?情,江鸣都见过,他见过,只是他那时还不知道而已。
    “那朝廷呢?朝廷怎么能得好?”
    江逾白用一种看无知稚童的目光看着江鸣,他笑了笑,那笑里却还是只有残忍的意味。
    “傻孩子,朝廷百官,说白了不也是地主吗?”
    江鸣听懂了这?些话,他想从千头万绪的杂乱思绪当中抽离出能解决这?个问题的答案,可?是这?个解答过程注定很困难。
    他足足想了两天一夜。
    到最后?流放队伍和逃难队伍都遇上了,江鸣也依然没想出来。
    “大兄,你在?想什么呀?我看你挎着个脸都好几天了?”
    江成业很是不解,爹爹说,他们马上就?要到岭南吃荔枝了,这?不应该是一件很让人?开心的事?情吗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