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8章

    应父也?配合的僵硬笑了笑,把荷包塞进了怀里。
    小管事?便去?下一个人那里发赏银了,每一个人他都要拍一拍肩膀,然后又说些冠冕堂皇的话。
    应凉都没在意,他凑过去?磨爹,想摸摸这银子,却?被应父无情的拒绝了。他不?死?心,上手就去?掏,应父到?底是没拦住,叫他拿了过去?。
    少年人一拿到?那个荷包,便眉飞色舞的掂量了两下,然后他就僵住了。
    这重量很明显是不?对?的。
    当初明明说好了的七日之内表现都很好的人是发五两银子,这荷包里哪里是一两的重量?
    怕是就几?钱银子。
    他们为着这赏银没日没夜的做活,不?少师傅手都烂了,皮肤也?烫的烧红。干力气活的师傅更惨,本就吃的是清汤寡水的饭食,还要出一整天的力气活,偷懒都偷不?得。
    因为不?知道薛管事?从哪里学来一招分?工,把每个工序都分?的明明白?白?。
    前头的师傅要是手脚慢了,耽误的就是一整条线上的制瓷时间。大家这一个月来,都是早上一睁眼就开?始干活,干到?晚上再才闭眼。
    应凉恨的牙痒,直愣愣的就要上前去?问。
    应父硬是拽住了他,冷声呵斥道:“应凉!你小子还不?赶紧干活!”目光中饱含深意,你没看到?旁人连问都没敢问吗?
    不?知多少血汗,手脚皮肉都烂完了,如今就变成了这偷工减料的赏银。
    谁能不?气,可谁又敢言?
    小管事?发完了赏银,站到?众人面前又要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:“大家也?都看到?了,这银钱可都是实实在在到?了你们手里,薛管事?对?这一次的单子很上心,咱们呐……”
    他开?始滔滔不?绝。
    众人越听越是面上一副死?人脸。
    不?摆出厌恶的表情,已经是很尊重这位陈管事?了,如果不?是怕这管事?偷偷给人穿小鞋,这些本就膀大腰圆的工匠上去?一人一拳都能给这瘦猴子砸死?。
    好不?容易,陈管事?的口若悬河结束了。
    这时工匠里有人讲话了,众人看去竟是平日里最不冒尖儿的应父。
    “陈管事?,咱们这数目不?太对?。”
    陈管事?一瞪眼:“数目不?对?怎么不?对?了?都是实打实发到?你们手里去?的,你是眼瞎耳聋了还是怎么的?”
    应父忙嗫嚅道:“不?是…我不?是这个意思。我是…前日不是有两个兄弟中暍去?了,前日是一个月的最后两日,他们本该也有一份赏钱的。”
    陈管事?皱眉,死?人还要什么赏钱,烧点纸钱下去就是了。
    但他到?底是管事?的,做事?还是尽量以理服人——主要是今天有贵客来此,薛管事?很是看重,这些工匠要是闹出什么事?儿,他这个小管事就别想干了。
    “老应啊,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,可你也?要看看实际情况。”
    “这两人的确都是好好做活的,他们也?的的确确是缺了两的工。我知道你是想替他们多讨些银钱给家里人,可也?不?能无的放矢不?是?”
    “再说了,这窑里的钱也?不?是天上大风刮来的。这段时日,窑里添了不?少人手,每张都是嘴,我也?得为他们考虑。”
    陈管事?自觉自己是在以理服人了。
    可,他却?并不?知道工匠们的视角当中,他这副嘴脸有多丑恶。若不?是说了有赏钱拿,那二人何须如此努力?
    以至于?搭了一条命进去?。
    这苦夏末有多热,陈管事?一日能来看一次都算是不?错的了,他难道不?知道吗?
    窑里添人手?
    那些人手从哪里来的,这些管事?心里难道不?门儿清?
    应凉都还记得其中有位大哥,为人仗义,憨厚朴实,那么拼命就是为了拿这赏银,回去?给孩子治病。
    应父这样问也?是尽量想最后争取一下给那孤儿寡母的一点遗财。大家都是工友,在一个窑里干了几?十年活,说没有感情那是假的。
    窑里的气氛越发沉闷。
    陈管事?面上有点挂不?住了,他说了这么一大通手底下的人的确是没有反驳,可也?没有给他什么好脸色。
    他又看向应父,要不?是这个死?老头多嘴一句,他何至于?这么尴尬?
    “今日有贵客,我便不?再深究这件事?了。老应……”薛管事?站在高处,岔开?腿,居高临下瞧着应凉父子。
    应父的拳头紧了紧,到?底是软了下来,也?没多言了:“是。”他记得薛管事?这个姿势,儿子还在,他不?想重现曾经的屈辱,也?不?想叫儿子日后在管事?、同?僚面前难做。
    可应凉忍不?住,窑里并不?是谁都和应父关系好,那些同?应父关系不?好的,时常就要拿出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?出来作谈资。
    爹不?想让他知道。
    应凉怎么能不?知道。
    他实在是忍无可忍,直接扑上去?就是一拳。
    这一拳,就仿佛在热油锅里丢进了一滴水,窑里一下就炸开?了。
    谁心中没有恨和怨?
    谁没有被这样刁难过?
    都说死?者为大,可这些管事?,为了贪那么点银子,不?管不?顾。
    凭什么?为什么?怎么能这么糟践人?!
    *
    江逾白?正在查看景瓷,远远的便听到?了窑里传出来的嘈杂声。
    薛管事?脸上便有些不?好看了,耳听着声响越来越混乱,他不?得已:“江郎,想来是今日发工钱,工匠们都高兴着呢,我去?瞧瞧,免得出了什么乱子。”
    “薛兄自便就好,不?用招呼我。”
    江逾白?不?动声色,全身心依然沉浸在景瓷上的天青釉色中。
    这瓷器造型秀美,釉面蕴润,色如翠浪,润如绿莹。青花浓淡出毫端,画上磁坯面面宽;织得卫风歌尚絅,乃知罩泑理同?看。【1】
    乃是上等?佳品。
    他把玩着瓷器,天青色的色彩便在他的指间流转,一点点色彩便借着光线晕上了青年的面庞,好像他也?是这瓷的一部分?般。
    雨过天青云破处,者般颜色做将来。【2】
    江逾白?看着瓷器,仿佛能透过其中看见热火漫漫,以及炉前左右晃动的身影。
    真正价比黄金的不?是瓷器。
    而是权力。
    窑里到?底发生了什么,江逾白?不?必去?看也?能猜个四?五分?。
    权力金字塔的存在,让有权力的人和没权力的人面对?同?一件事?情,要承担的风险极其不?对?称。
    在官场上,这很常见,甚至是一种常规的敛财手段。
    官员对?百姓,上官对?下官,天子对?群臣。
    而放在此处。
    应凉头一热,以暴力反抗维护同?伴们的权益,也?许今天因为有贵客到?来,所以管事?选择了息事?宁人。
    但往后的日子里,管事?可以通过各种合法合理的手段,刁难和克扣应氏二人的工钱,有意无意的多安排许多活计给应氏二人。
    旁人若问起来,管事?也?有正当理由。譬如“看见他们在闲聊”、“刚好有很急的活计”诸此种种,因为话语权也?是掌握在上位者手中的。
    就算事?后出什么事?情,追责也?不?会怪到?管事?头上,因为管事?是在做自己职权范围之内的事?情。
    是应氏二人无能、心理承受能力太差、斤斤计较。
    这样的权力使用手法,十分?微妙,叫旁观者难以明晰到?底是刻意为之还是本该如此,也?许勉强能给一个定义,谓之“合法伤害权”【3】。
    管事?在对?付应氏二人上,可以进退自如,但应氏一家子的饭碗甚至性命都是拿捏在管事?手上的。
    只是……人吃羊,羊吃草,草没了,羊饿红了眼,那就要反过来吃人了。
    等?到?薛管事?处理好一切回来的时候已经过了晌午,江逾白?也?终于?从亭亭青意中挣脱出来,笑着夸赞道。
    “不?愧是官窑出品,实在美矣。时候也?不?早了,不?若一道去?醉仙楼?”
    薛管事?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,朗声笑道:“江郎喜欢就好,至于?醉仙楼。今日不?巧,窑里还有事?,脱不?开?身。改日一定改日一定。”
    江逾白?也?没强求,只身出了官窑。同?样的路线,进来时能见应凉父子,出来的时候,工匠里却?少了好几?个熟悉面孔。
    醉仙楼江逾白?没去?,而是老地方。
    酒楼一如既往,同?样的,酒楼不?远的县衙,也?还是熟悉的热闹嘈杂。
    差役们押着人进进出出,有人哭天抢地,有人骂骂咧咧,众生百态,皆在于?此。
    小二奉上茶来。
    江逾白?的指尖,搭在了杯沿,被茶水的热气烫的发红,他却?像是感受不?到?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