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9章

    这是第二泡茶了,水温在八十五摄氏度左右,离沸点还有一节升温的空间。
    “江郎。”远远地,便有人喊他。
    江逾白并不惊讶,郭冈是在第三泡茶的时候过来的,坐下来陪同着喝了一杯,这才问道:“县衙那里都打点好了,我见你也在这里,不若同我一到去瞧瞧文博。”
    “好。”
    左项明都蹲了一个月的大牢了,这一个月里,真是沧海桑田。江逾白上回给盐商公子哥们出的馊主意被迅速落实推进,肩贩同平民百姓哪个不是苦不堪言?
    被抓到贩卖或食用私盐,都是要挨板子进牢里的。
    唯一开心的可能就是这些终于要掐死肩引的盐商、上能从盐商那里得好处下能从平头百姓那里盘剥的衙役以及,一个官窑里头的薛管事。
    因为进了牢里,不交钱出不来,那就只能降等。俗话说,士农工商,好好的农户,就能顺理成章的变成工户,成为薛管事可用之人。
    这还要多亏江逾白提出的分工,这些人手不需要怎么教导,直接安排去做费时费力的简单活计就能上手。
    郭冈想想在沙湾镇时候,他们最开始定的计划其实不是这样的。主力不是这些盐商,而是左项明作为一个为民请命的好人被逼上梁山的水浒戏本。
    梁山成不成无所谓,要的只有平添动荡,叫百姓对县令死心,敞开大门欢迎新主子而已。
    但时移势易,江逾白十分丝滑的就切换了主力,让一群盐商公子哥就把县城府城搅得天翻地覆。
    他与左项明竟基本没什么发挥的余地。
    之前江逾白没惊动任何人便完成了南洋的布局,郭冈曾经的感觉是多少有些可惜没能亲眼看看。
    现在…现在亲眼瞧了一次,才觉得“鬼斧神工”
    为什么江逾白后来者居上?
    为什么主公格外偏爱?
    人的确是有这个能力的,旁的能力不好说,但对于造势,绝对是一把好手。
    郭冈身为谋士多年,最知道权谋是个什么东西。话本子里总喜欢说手段高明者计划周全、环环相扣,那都是夸大其词。
    真正的情况是,越紧密相连的环节,越容易招致一着不慎,满盘皆输的下场。就好比你计划三月之后的事情,一定会计划赶不上变化一样。
    郭冈这么多年来,做的最惯熟的,是见招拆招。
    他也自觉这就是谋士的行动策略,可是见江逾白,是介于两者之间,非所谓“手段高明者”、也非见招拆招派。
    硬要定义的话,怕是只有几个词能形容。洞若观火,举重若轻,置身事外。
    谋士做到这份上,也是没谁了。
    哪里能有人不以身入局的?
    郭冈是百思不得其解。
    若是江逾白知道他所想,怕是会无言以对。
    怎么就上升到这种高度了?
    可惜江逾白不知道,还在那儿神色寡淡的品茶。
    郭冈也抿了一口茶,还在脑补。这样的人才,他与文博居其下首,是应当的。
    可要说郭冈没有旁的心思,也是不可能的。主公如今有多看重江逾白,未来就有会有多忌惮,这样的人,上位者实在难以控制。
    不消说未来,就是他去南洋所带的那位白郎中,怕也不仅仅是给江逾白调理身子这么简单。
    更何况,自古以来,开国功臣,善终的有几个?正如人言:“狡兔死,走狗烹;高鸟尽,良弓藏;敌国破,谋臣亡。”【4】
    郭冈是情愿作配的。
    思绪千回百转间,茶已然尽了。
    两人结了账,便去了衙署边的监狱,一路畅通无阻。
    大牢里头人不少,许多牢房都是熙熙攘攘的,不知道还以为今日是什么初一十五的正日子,集市改到了大牢里头。
    左项明身份不同,被单独关押了起来。
    再见左项明,他虽衣衫褴褛了些、看着消瘦了些,但精气神不错,见了害他蹲大牢的江逾白,也是笑眯眯的幽怨道:“江郎,我可听闻你日日在外头不是赴这个的宴,就是吃那个的席,瞧着都壮硕了几分。”
    这个倒是真的,因为身体缘故,跑两步感觉能直接喘死的江逾白只能做些体面的事。
    像游行示威、走街串巷的拉帮结派、同军户们吃肉喝酒,这些事他都做不了,自然就分去了郭冈和左项明那儿。
    江逾白对此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,笑道:“等文博兄你出来,这清减下来的几分,我一定帮你补回来。”
    郭冈很是同僚情深的拆台:“江郎,你可别被文博给骗了。这家伙,不知道这段时间多嘚瑟呢。”
    “外间都在传他为民请命,是个真正的读书人,要不是请平粮价这事中道崩殂,说不定都要有百姓给他立生祠了。”
    “这一个月里头,异乡的同乡的,给他送吃食伤药的也不在少数。他清减了,我瞧着只有一个缘故。”
    左项明瞪了郭冈一眼。
    这个答案,显然不必明说,大家已经是心照不宣了。
    “我算是知道为何人人都想要做英雄了,这感觉,的确是不一样的。”
    左项明转移了话题:“这些百姓,平日里对我也是尊重的,但和如今是不一样的。你要我说哪里不一样,真是说不出来,可就是不一样。”
    那是一种被人发自内心的敬重,而不是讨好恭维、模式化的尊敬。
    左项明是对做大英雄有些上瘾的,对接下来的劫狱都有点迫不及待了。
    劫狱也没什么技术含量,江逾白只交代了几个关键点多注意一下,便同郭冈离开了。
    回临时居所的路上,郭冈有些感慨,他和左项明同僚多年,左项明就是个玩世不恭的性子,靠着天资聪颖勉强混了一个秀才功名,再考也没能考上去了。
    年近三十又五,也不见成家立业,就知此人无责任之感。
    今日在牢中一见,却是大有不同,郭冈不清楚这是左项明的一时热血,还是真的有所改变,不管是哪一个,都叫人侧目。
    英雄,英雄。
    哪个读书人心中没有幻想过这般的气魄。
    只是回过现实,郭冈知道这一切都只不过是演出来。
    真要为民请命做大英雄,左项明只会有一个“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”【5】的下场。
    郭冈想着,便也如此抒发自己的感慨了,他最后是以一句:“难当英雄。”作为点题。
    江逾白相比较而言,就没什么触动了,他清楚的知道所谓“英雄”的本质,没有一点模糊,自然也就没什么艺术发挥的余地了。
    “距离主公登陆,还有五日,郭兄那边要加紧些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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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作者有话说: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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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私设景瓷,素青瓷瓶,手绘暗纹,借鉴了一部分青花瓷的色彩。
    【1】“青花浓淡出毫端,画上磁坯面面宽;织得卫风歌尚絅,乃知罩泑理同看。”出自龚轼《陶歌》
    【2】“雨过天青云破处,者般颜色做将来。”出自宋徽宗
    【3】合法伤害权,出自吴思《潜规则》
    【4】“狡兔死,走狗烹;高鸟尽,良弓藏;敌国破,谋臣亡。”出自《史记·淮阴侯列传》
    【5】“出师未捷身先死,长使英雄泪满襟”出自杜甫《蜀相》
    第121章 登陆
    郭冈带了酒水去寻人, 这段时日他交友广泛,差不多要覆盖了左项明原本的交友圈子。
    听闻有酒水可饮,所以这次的人来的格外齐全些。郭冈拿了碗,给他们一人满上一杯, 先是痛饮三碗, 等酒意微醺时, 这才进入正题。
    “今日我去瞧了瞧左兄…”
    提到这个,场上气氛略有凝滞, 郭冈只作不知, 继续道:“左兄一介文弱书生,好歹有个秀才功名在身, 竟也被那样磋磨,我实在气愤。”
    这下总算是有人附和了。
    “正是!那些狱卒都不是什么好东西,对秀才老爷动手,真是要遭天打雷劈的!”
    虽说大家都怕牵累此身, 先前就因为这事挨过一顿板子, 但这些人多少还是有点良心在的, 当初就是他们撺掇着左项明去为民请命的, 说两句公道话还是愿意的。
    郭冈循循善诱。
    “那牢里乌烟瘴气,竟挤满了人, 我前些时日离镇奔走,不知是镇上发生了何事,怎么到牢里人满为患这样严重了?”
    这话顿时打开了一众人的话匣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