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9章

    李七的家,已经没有门了,里头什么锅碗瓢盆都乱七八糟的,看得出来是被人洗劫了好几回。
    连家里的盐石、无头尸体上的衣服也被扒拉走了。
    那是他的大哥、三弟、幼子。
    全是赤条条的。
    李七期盼着家里还能有个?活人,所以他没放弃,还是在?声音嘶哑的喊着:“爹!娘!桂花?嫂子?!”
    直到他走进了自家的里间,也是一片乱七八糟,尤其床榻……爹在?墙边,值得庆幸的是,爹至少有一具全尸。
    李七的手指落在?墙上干涸的血迹,仿佛能看到在?他离家的这两天?里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    他大脑一片空白?,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好,在?里间呆呆站了三刻钟,李七才同手同脚地走出家门,坐在?台阶上,然后就是呆坐着。
    哭不出来,也喊不出来了。
    直到有人,一个?瘦骨嶙峋的流民从他眼前走过。
    李七猛地回过神,整个?人直接扑上去,把那人压在?地上,举起拳头往下?砸。
    那人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,饿的奄奄一息的,只能勉强护住自己的头。
    李七气红了眼,什么都顾不上了,一拳比一拳砸的更狠,这下?他倒是能说得出话来了:“狗日的!你们活不下?去就去死啊,凭什么抢别人的活路。没有粮食怎么不知道去抢地主家的、县衙家的?
    “我们和你们一样都是地里刨食的,你们难道不知道地里刨食的家里能有什么吗?!”
    “抢粮就算了,害人性?命的事也做得出来,谁老天?爷怎么不收了你们这帮畜生?!”
    “猪狗不如的东西,带血的粮食好吃吗?”
    他语无伦次,什么脏话都往外?冒,声音哑的几乎听不出来他在?喊叫什么。
    那人被李七打?得嘴巴一张就是哇哇的吐血,挡着头的手也无力垂了下?来,但他还在?徒劳无功地摇着脑袋。
    “不是、不是……”
    每一拳李七都很痛,心痛是因为家破人亡,手痛是因为他每一拳打?下?去,打?到的都是这人的骨头。
    “不是、不是……”
    那人还在?说,但气息已经是越发微弱了。
    李七昏昏沉沉地站起身,又给了那人狠狠一脚。
    流民终于是说不出话了。
    李七哈哈的笑,低头想要看流民痛苦的模样解气。他的确看到了,因为那人眼睛是睁开的,所以他甚至是看到了两个?人痛苦的模样。
    “不是我们……”
    倒在?地上的流民说不出话,但这个?村子还有旁的流民在?。
    怯怯的声音叫回了李七的神,他红着眼睛循声望去,看到的是同样一个?瘦骨嶙峋的干巴人形。
    那人见他看来一时也慌了,赶忙加快了语速。
    “不是我们做的,我们来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……不是我们,是官军,真的不是…”说着说着,他也怕了,剩余缘由也没说,转头拔腿就跑。
    李七没有去追,他沉默着摸摸自己拳头上的血,又踢了一脚躺在?地上的人,喊了一声:“喂?”
    没有人回答他,李七迟钝地瘫坐回地上,自言自语:“是你倒霉,谁叫你在?我面前晃悠的?”
    “我也倒霉,出门两天?,家都没了。”
    “不对,你比我好些,你死了,这世?道死比活好。你要谢谢我打?死你才对。我也要谢谢那些官军不是?”李七在?胡言乱语。
    他休息够了,爬起来,又去给家里人收尸,连这具流民的尸体也拖出去安置了。
    一个?人挖这么多人的坑不容易,好在?是大家都没有头了,平白?短了一节,坑也能挖小些。
    就是挖着挖着,不知道过了多久,李七饿得眼冒金星。他也是一直到这个?时候,才想起来自己背回来的那一筐粮食。
    李七脚步虚浮的跑到自己藏筐子的地方。
    筐子早就不翼而飞了。
    不知道被哪个?流民捡走了饱餐一顿,反正?饱餐一顿的不会?是他……
    李七回到还没挖好的坑边上坐着,思考着自己要不要也躺进去算了,躺下?之?后就谢谢自己给自己寻了个?解脱。
    他这么想,也是这么干的。
    等死的过程极为漫长?,李七看到有鸟一样的东西飞下?来吃他旁边躺着的流民的脸颊肉。
    鸟吃的很香,李七的肚子也很合时宜的叫了起来,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,动了动发酸的手指。
    他和鸟一样,同样吃的很香。
    凭什么老子要死?
    凭什么老子的家里人也要死?
    李七不想死了,他要活着,官军可以砍他兄弟、孩子的脑袋报功,流民可以抢他们一家人活命的粮食,那他也可以。
    他们可以那样活着。
    那他也可以。
    他也可以。
    第126章 砸钱
    转眼就是?气?温渐凉的日子?了, 再过上十天半个月,就要到冬至大节了。沙湾镇那股繁荣热闹的劲儿却没随着气?温转凉,反而越发热闹。
    到处都?是?一片生?机勃勃,如火如荼的景象。
    城里已经不?需要一开?始那么多军士以防民众暴动了, 军士们大部分时间都?是?在操练, 和百姓们井水不?犯河水。
    而镇上那些本就为数不?多的、一开?始有异心的富商, 也被江逾白安排拉上了海外贸易的大船。
    大家都?成了一条绳上的蚂蚱,就不?必担心背后有人捅刀子?了。
    江逾白也默许了他们明面上和王之一系泾渭分明, 明哲保身的举动, 这就更合富商地主们的意了。
    有钱赚,还不?用?担风险。
    这好事上哪里寻去?
    只?可惜这岁月静好是?非法的, 朝廷动作再慢,派来平叛的军队也终究是?要到的。
    此刻,也的确是?朝廷拨乱反正的最好时机。
    只?是?朝廷不?知道罢了。
    江逾白也已经备好了应对之法。
    *
    卢长云带着五千精兵,已经从祁阳城一路行至了离沙湾镇仅有四五十里路的另一个县城, 秋水镇, 并在秋水正镇盘踞了四五日了。
    因为他是?个惜命的人。
    用?一种更好听的说法来说, 就是?行事作风十分稳扎稳打的武将类型。
    这也是?陈正德选他的原因。
    求稳至少不?会出岔子?。
    “大人, 前?方探子?打听的情况,对我?们似乎不?太妙。那沙湾镇可半点没有朝廷说的水深火热, 那些百姓跟着王之贼子?一道,都?快成他王之的子?民了。”
    部下来报。
    卢长云一面听一面细细看着信函中的内容,只?觉得?难怪陛下急不?可待要出兵。
    这王之虽无占地为王之名, 却已有占地为王之实, 这都?俘获民心了,再发展下去,怕是?要成大患。
    信函中后几行, 还细细写了如今沙湾镇万物竞发的景象。
    卢长云看的咂舌。
    这些海寇,还真是?有钱。
    比他一个正经当官的都?要有钱,还不?用?受上官的鸟气?……
    额……
    卢长云打住了自?己危险的思想,他拨动着纸张一角,心里盘算着等将王之赶下海去,这不?还得?好好清查奸民一番?
    以免他一离开?,王之便又能卷土重来。
    再一联想到沙湾镇如今的富庶,卢长云心情都?好了几分,就是?可惜还有个督军在,自?己不?仅拿不?了大头,还得?分润出去不?少。
    “这些百姓,未必真是?百姓,届时我?们入城了,要交代底下人好好搜查,就怕这些人是?王之留下来的暗桩知道吗?”
    部下应是?,又有些担心:“大人,督军那边今日出门之前?又来催了一次,问我?们怎么还不?开?拔,我?暂时推拒了,可长此以往也不?是?个事啊……”
    卢长云有些无语:“他一个阉人懂什么,知己知彼百战百胜,我?若贸然压上去,王之是?吃素的吗?”
    “人家可是?海上一霸,那号称小白龙的水师将军不?也输了。沙湾镇这儿,到时候打了败仗算谁的?”
    “还不?是?我?们这些武夫背锅?”
    “不?用?管他,至少要在等上个几天,等前?面消息更全面了再动手。”
    不?过,说是?等消息更全面了再开?拔,卢长云还是?要提前?部署军事计划的。
    他正和部下说着呢,一披甲小兵来报:“参将,有一长衫男子?说想见您,有要事相?商。还说他有沙湾镇的重要情报。”
    “何人?”卢长云蹙眉。
    小兵道:“只?说是?姓郭。”
    卢长云到底还是?应了:“先把人带去东厢房稍坐,我?等会儿就来。”
    小兵退出去。
    部下沉吟片刻,提出自?己的猜测:“这人怕就是?从沙湾镇那边来的,说不?定还是?王之的探子?,大人怎么看?”